第32章绿腰彩锦
绿腰就着床边的矮几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这才缓缓道:“她死了,托我把这玉还给你。”
“死了?”
绿腰一口气干了那杯酒:“那日你走后,她兴高采烈地收拾好衣裳,说要找地方典当了这玉佩带女儿远走高飞。不想才念叨着,就有人来传信,说是她儿子趁她不在家,叫了几个帮手要绑她女儿去勾栏,不料她女儿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性子硬的,一头撞死在了井口上。她回到家时,只看到具已经硬了的尸体。”
越金络“啊”的一声惊呼。
绿腰又倒了杯酒,放在鼻下闻了闻,慢慢入喉:“彩锦哭了一夜,第二日便绣了这个荷包,托我连这玉佩和荷包一同送还你。我左右无事,便应了她。她向我磕了头,离开了三月坊,一个人找到那混帐小子同狐朋狗友厮混的地方,锁了院门,一把火,连自己带那帮混蛋通通烧了个精光。”
攥着玉佩的手指微微收紧,越金络还记得那日女子眼角藏不住的皱纹,还有那些走过的路人一边揩油一边笑她丑人作怪的模样。
眼泪忽然就落了满身。
绿腰瞥了他一眼,单手托腮,笑道:“你看你们这些富人家的小公子就是可爱,怎么听个生离死别就哭成这个样子?”
越金络越是被她调侃,越是止不住眼泪。
“家国既破,”绿腰丢了那酒杯,索性对嘴嘬了口壶中酒,道,“你们这些皇子皇孙尚且不能自保,我们这些牲口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一直站在门外的纪云台忽然双手交叠,作了个长揖,道:“姑娘大义。”
“大义?”绿腰仰天大笑,指着纪云台道,“你若真心认为我大义,为何连这内室都不肯入?无非就是嫌弃我们肮脏下贱罢了。”
纪云台摇头:“非是嫌弃姑娘,只因在下是男子,内室乃是姑娘闺房,男女有别,不可随意进入。”
绿腰怔了怔,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你们两个太有意思,一个为个下贱人落泪,一个管我叫姑娘,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今夜之事将来若有缘说给世人听,世人只会称赞姑娘聪慧仗义。”
绿腰似笑非笑着站起身来,走到纪云台面前,帕子掩着嘴,露出嘴角一点点弧度:“既然如此,我便等着,等哪一日听听你如何对别人说起我这下贱之人。”
“在下定不食言。”纪云台道,“只是有一事,尚需向姑娘请教。”
“您请讲。”
“姑娘方才提起田舒,可是有些他的消息?”
绿腰摇了摇头:“我只是听北戎人提起过正在捉拿你三人,并未曾见过田舒。”
“多谢姑娘告知。”
绿腰摆摆手,绕到越金络面前,劝道:“小公子莫哭啦,这安定村虽然小,却是个要道,每日都有运宝车将北戎人搜罗的锦缎珠宝押运北上,明日负责押运的人同我有些交道,你们明天藏在宝车之中,便可离开此地。”
越金络听出她弦外之音,问道:“绿腰姑娘,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为何要走?”绿腰笑问,“方才你们见到的那个北戎人,是个官家,虽然好色无能了点,对我却不曾含糊,他离不开我,我呢,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不如留在这里各取所需。”
她说得轻松,越金络品出一点萧瑟味道,他待要再劝,绿腰却一把把他推入内室床上,又伸手扯了一把纪云台。
“我早就不是什么姑娘,这也不是什么闺房,这是那官家买给我的别院,”绿腰将床上的锦被收好,又翻出两套干净被褥铺在床上,“他军中催得紧,今儿睡了这半宿,下半夜绝不会再来。客房狭小,我去那里住,你们就在这休息半晚,明天一早我送你们出村。”
纪云台谢过绿腰:“有一事还得麻烦姑娘。”
“请说。”
“我这徒弟身上有伤,能不能请姑娘找些伤药来?”
“这个好办。”
绿腰从中厅取了金疮药来,知他俩不方便,出卧房之前,不忘给他们带上门。
越金络睡到半夜时,渐渐越来越热,浑身如同置身烈火之中,五脏六腑火辣辣得疼,喉咙仿佛被人卡住了一般,只觉得呼吸越来越难,猛地,他睁开了眼。
窗外的月色已经上了高天,月光斜斜落进了窗楞之内。
怀中的玉佩硌得胸口生疼,越金络衣裳湿透,四肢越发疼痛,身上伤口哪怕上了金创,也如要撕裂了般。转头过去,纪云台就睡在一臂之外。他不敢惊动纪云台,自己撑起身子下地,脚才落地,就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之所以说险些,是因为落地前,他的一条手臂被拉住了。越金络转过头,看向半撑起身的纪云台:“吵醒师父了。”
纪云台扶着他的手臂皱眉:“你身上烫得很,又难受了?”
越金络点点头,又忙说:“其实比前几次好了很多,不那么疼了,就是热。”
纪云台索性坐了起来,敞开自己身上的棉被,向越金络说:“过来。”
越金络愣了愣,似是没有听懂,没敢动作。
纪云台拍了拍自己的身侧:“我身上冷。”
越金络微微睁大眼。
纪云台把身侧让开:“小殿下前几日才认了师父,转头便不肯听话吗?”
越金络轻轻哦了一声,顺着纪云台的力道坐回了床榻上,额头向前搭在纪云台的肩头上。纪云台的身上果然如他自己所说,又冰又冷,这厚厚的棉被也暖不了一样,借着一点漏进来的月光,只见纪云台落在面具外的半张脸苍白异常。越金络狠狠闭上眼,搂住了纪云台的腰,把滚烫的身体全贴在纪云台身上。
纪云台就着他的姿势重新裹上棉被,把他们两个人都裹进了被子里。越金络搭在纪云台的肩头,一缕头发在他脸颊擦过,他抬头看着窗外的月色沉沉,像是喟叹般低低的叫了一声师父。
纪云台紧了紧棉被:“若是难受得厉害,便咬着被子。”
越金络摇摇头,过了半晌,又咕哝:“师父,我不懂。”
“哪些不懂?”
越金络手指拨弄着从彩锦那里还回来的玉佩:“我以前在寰京,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没发过愁,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可出了寰京才知道,人生竟辛苦若此……”
纪云台听他长长的叹息,便低声说:“金络,我问你。若秣河王说,要你向他俯首称臣或者立你为假王,你可愿?”
越金络摇摇头:“师父你逗我。秣河王逼死了我父皇和母妃,还害死了那么多黎民百姓,我自然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