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辉王即殁
石不转手中的长戟一转,挑开眼前的北戎兵,驭马奔到纪云台身边,看到越金络也骑着浅金马跑了过来,他抹了一把脸上溅的血水,大声嚷道:“金络,好样的!”
越金络马尾摇晃,川军在他身后如洪水一般涌入战局,冲散了北戎的战阵,原本一边倒的颓局立刻扭转,两边正要交锋,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
石不转脸色微变:“北戎要退兵?”
手持长矛盾牌的北戎骑兵也满脸不可置信,他们这一战虽然已不是压倒性胜利,但仍有可胜之机,怎么就忽然吹号收兵了?但毕竟军令如山,号角声一声比一声高,北戎只能后退。一名北戎兵甚至把手中的长刀狠狠丢在了战场上,骂道:“长生天!你不开眼啊!”
战局忽然翻盘,就连刚杀入战局的川军此刻也微感诧异。
石不转看向纪云台:“追吗?”
纪云台摇摇头:“别追了,只怕有诈。”
北戎军如潮水般向后退去,慢慢分作两半,一人身着北戎服饰,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到两军阵前。
越金络攥紧了缰绳,噩梦扑面而来,这个人他打过许多交道,是北戎将军羽力瀚。
羽力瀚正要说话,北戎军前又冲上来一人,也同羽力瀚一样是将军装束,只是身上的衣服因为厮杀此刻已经有些破损,正是此次带兵的巴尔斯。巴尔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汗水,怒声吼道:“羽力瀚,我们好不容易要把天倚将军杀死了,你来拦我的大军是个什么意思?”
羽力瀚瞥了巴尔斯一眼,上前一步,高声道:“朗日和大王子有命,命我传令大戎国今日退兵。”
巴尔斯怒道:“他一个痨病鬼传什么令?只会坏汗王的好事!”
“住口!”羽力瀚道,“大王子的命令,你只需要听就是了,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巴尔斯哼了一声,扭身退回军中。
羽力瀚呵退了巴尔斯,转头看了纪云台等人一眼,调转马头退回军中。方才分开两路的北戎军又重新合二为一,号角声在北戎军中呜呜作响,北戎军顿时如潮水般向来路退去。
川军和西朔军面面相觑,石不转更是心生不解,他手中缰绳一紧,正要驭马追赶,被纪云台一把拉住了缰绳。石不转奇道:“师弟你拉我作甚?他们两位将军阵前争吵,北戎此刻定然人心涣散,我们乘胜追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不好吗?”
纪云台摇了摇头:“巴尔斯和羽力瀚意见不合,羽力瀚不会冒险自己一个人前来,定然带了部众。纵然有川军帮忙,咱们人数上也是勉强和巴尔斯打个平手,若羽力瀚再带兵加入,只怕以卵击石,况且此番退兵不同寻常,若是北戎旨在诱敌深入,另有埋伏也有可能。”
石不转之前同北戎军杀出了一肚子火,此时北戎退兵,他实在无处发泄,撇嘴杠道:“我看未必如此,师弟你若怕,就在此处等着。我带一队人马追上去,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花样。”
他满心战意故意和纪云台唱反调,越金络怕他真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忙驭马到他身边,叫了一声“师伯”。
石不转转过头,见越金络心事满满的看向自己,十分心疼:“我的乖师侄,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去给你报仇!”
越金络眼圈一红:“我四哥坠马了,师伯你去看看吧。”
眼见着北戎军退出了视线外,纪云台安排了一队人马驻扎巡查,带领大部队撤回蜀中王府。
越金络担心越清溪,策马跑在最前面,一进王府就拉着石不转往里走。寰京的禁军给他二人带了路,走到一处别院之中,只见外面跪了七八个人。越金络心中一颤,推开木门就走了进去。屋子里火盆烧得暖暖的,床上安静地躺了个人,床边两名婢女正掩面而泣。
越金络一见这场面便走不动道了,脚下如灌了千金重的铅水,立在原地,眼圈不自觉地红了。身旁的石不转上前一步,拨开婢女,切了切越清溪的脉搏,急忙从怀里掏出银针,给越清溪扎了几根。
越清溪上身一抖,转头呕出一摊黑水,身体摔回床上一动也不动了。石不转在那摊黑水上轻轻一擦,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脸色瞬间大变,怒骂道:“蜀中王这个老忘八,他在药里加了十倍的曼陀罗华!”
越金络如梦初醒,忙走到石不转身边,噗通跪倒:“师伯,求你救救我四哥。”
石不转攥紧了拳头,自己治的病人被如此糟践,他心中又怒又痛:“不是师伯不帮你,这曼陀罗华少用是药,大剂量乃是剧毒,他……他是恨不得辉王现在就死!”
越金络听石不转如此说,双耳之内一阵嗡鸣,呆呆地看向石不转:“救不了了吗?”
石不转眼中也有了泪,他摇摇头:“金络,生死有命,看开点。一会儿有什么话同他多说几句,也省的往后遗憾了。”
纪云台在此刻也进了屋内,他看了看石不转红着的双眼,也看了看屋内诸人的表情,微抿嘴角,站在一旁。而后尉迟乾也走了过来,只站在门边,并不靠近。
一屋子的人静静地看着越清溪,不知过了多久,越清溪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越金络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扑到床边,抓住了越清溪的手,叫了声四哥哥。
越清溪双目浑浊,在四周扫了一圈,他似乎想要笑一下,又使不出力气,只是嘴角扯出了一道微弱的痕迹,不知对谁说一般,茫茫然自言自语:“刚才,我梦到寰京的春天了,母妃站在合欢树下冲我笑来着。”
越金络的眼泪落在越清溪的手背上,越清溪仿佛被烫了一下,手指瑟缩着弹了弹,他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越金络:“……金络,哥哥怕是不能再照顾你了。”
越金络此刻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越清溪微微用了用力,攥了一攥越金络的手指:“纪将军向来懂得君臣进退,他既然是你的师父,以后你就要好好听他的话,同他学本事。”
越金络半趴在床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哭着摇了摇头。
“别怕,”越清溪拍了拍他的手背,半直起身。一直站在床头垂泪的婢女急忙取来一只软垫放在他身后。越清溪靠在垫子上喘了几口气,艰难地唤一声,“尉迟将军。”
尉迟乾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在地。
越清溪低头向越金络,轻声道:“金络,哥哥最后送你一个礼物。”
“我不要什么礼物,”越金络哽咽着抹了一把眼泪,“我要你平安平安。”
越清溪笑了一笑。
“尉迟乾……”越清溪轻轻叫了一声。
尉迟乾泪流满面,哭着跪倒在地,爬行到越清溪床前。
越清溪点了点头:“今后,你就跟着五殿下吧,奉他为主,听他的差遣。”
尉迟乾跪在床前,垂头沉默半晌,并不回答。
越清溪提高了声音:“怎么?尉迟将军不肯?”
尉迟乾虎目含泪,咬着牙给越清溪磕了个头:“辉王就算是要了属下的性命,属下也是不会犹豫的。”
越清溪这才说了一声“好”。
“本王死后,禅位给五殿下越金络,辉王军归于五殿下麾下,赐五殿下封号……”他说到这里,目光越过越金络,落在站在不远处的纪云台身上,若有若无地笑了一笑,“赐封号为……明。日月皎皎,光耀神州。”这段话用尽了越清溪最后的力气,他安排完毕,双目微微闭合,叹了一口气,“好怀念寰京城里,和三皇兄还有你一同分莲子酥的日子……可惜天下安宁,本王是看不到了……”
他说完这句话,原本半挺的腰背瞬间萎靡在软垫之上。石不转忙上前一步,切了切他的脉,指尖只按了片刻便缓缓松开了手,冲越金络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