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菰与茭笋 - 拱手河山讨你欢 - 酒渍红袍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66章菰与茭笋

羽力瀚被这一掌抽懵了,他跪在殿中,单手捂着脸,半晌高声道:“汗王南下只带二王子却不带大王子,还将大王子又送回故都,这已不是汗王的家事,是我们北戎下一任汗王该由谁接任的大事!”

羽力瀚声音说得极高,砸在所有人心头都是一沉。其实两位王子年岁相差无几,但朗日和身体不佳,北戎贵族间早有汗王欲传幼不传长的传言。但郎日和毕竟是汗王长子,身份尊贵,若当真皇位落到次子乌吉力的手里,朗日和同大王子一脉的封臣,只怕都凶多吉少。

这些事所有人心中早就暗暗掂量过许多回,只是未曾想今日竟被羽力瀚当着汗王的面说破了。

秣河王时值壮年,并无传位之心,此时听到羽力瀚这一席话更加愤怒,骂道:“给我拖下去,抽五十鞭。”

立刻就有四名北戎勇士走上前来,一把按住羽力瀚。羽力瀚身子一转,轻而易举把压住他的四名北戎勇士撂倒在地,他抖了抖衣上的土,同秣河王抱拳道:“我羽力瀚随汗王征战二十二年,从未在战场上怕过谁,汗王要罚,我自己去领罚就是了。”他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很快,辰阳殿外就传来了抽鞭子的声音。

辰阳殿上,众人听着鞭子响,面色都有点惴惴,正在此时,忽然有人低低笑了一声。秣河王微微一皱眉,转过看去,见虹商一袭白衣身若病柳般走了出来。

虹商对秣河王行了万福:“汗王莫气,奴听说渤海诸郡物产丰富,想去渤海诸郡见识一下,若能说服渤海诸郡降了咱们北戎,还能怕他一个小小西朔军?”

秣河王皱道:“你一介女子……”

虹商笑盈盈道:“有些事情,终究还是奴一介女子才好办事。那渤海诸郡都听沧州牧的话,而沧州牧天生好色,由奴去劝降再合适不过啦。”

秣河王看了看左右,见乌吉力只是站在一旁,似是没听到虹商的话一般,才终于点头:“也罢,就由你去吧。”

虹商笑着领了命,指着地上被掀翻的酒肉道:“奴知道这些牛羊肉今日做得欠些火候,怪不得汗王不喜欢要掀了桌子,定是厨子偷懒,一会儿奴叫人处罚了厨子。还望汗王莫怒,前几日奴在城外吃到了一个菜,名叫茭笋,十分鲜脆爽口,今日特意命人送上来给汗王尝尝鲜。”

她说完,拍了拍手,果然有两名侍女端了一盘青白交错的菜承到秣河王面前。秣河王皱着眉,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细细嚼了,一直皱着的眉头忽然缓缓松开,问道:“这是什么草,确实鲜美可口,本汗从未吃过。”

虹商笑道:“我也极少吃到,同农人打听了才知道,这是菰米的茎偶然长成。”

秣河王又吃了一口,啧声道:“看起来貌不惊人,但确实有些好吃,我在故都从未吃过这等鲜美的食物。”

虹商道:“这菜名叫茭笋,种起来容易,却极难保存,汗王在故都未曾见过也是正常。汗王若喜欢吃,不如我传个汗王口谕,以后寰京多种茭笋。”

秣河王点头:“咱们北戎本来也不大吃得习惯他们栎人那些菰米。”

虹商笑道:“奴前几日听人说起北戎有句老话,天上的雄鹰生来吃肉,地上的狼群也生来吃肉,只有餐桌上的羊羔才吃草。这几日一直琢磨这句话,说得实在有道理,咱们北戎天天吃肉才能打赢了栎人,他们栎人只吃那些稻草种子充饥,自然输得彻彻底底。”

秣河王绷了一日的脸终于被她逗笑了:“本汗也这么想,那些菰米实在难吃,栎人还要种什么五谷充饥,一个个吃得面黄肌瘦,哪里比得上咱们北戎自小吃肉喝奶生得健壮?既然寰京有如此珍馐,就依虹商姑娘的,叫他们农人少进些菰米,多取些茭笋吧。”

虹商退出了辰阳殿,同乌吉力一同上了轿子,她留心看了一眼,只见羽力瀚浑身是血,被人抬出了辰阳殿外的广场。她眯眼一笑,命轿夫将轿子抬回长生宫。两人一落轿,乌吉力便扯了虹商入宫,屏退左右之后,一个巴掌甩到了虹商脸上。原本跪在长生殿外等传的粪蛆见到这阵仗,骇了一惊,佝偻着身体缩到角落里,生怕他们此刻想起自己。

虹商被乌吉力打懵在地,白色的衣裙沾了长生宫的灰尘,她顾不上衣裳蹭的脏污,只捂住脸垂泪。

乌吉力一把扯住她的手臂:“贱人,你又看上父汗了吗?”

虹商静静地落下一滴眼泪:“汗王年纪大了,哪里有二王子您年轻英俊?”

乌吉力哼笑了一声,扯开她捂着脸的手,蹲下身,同她脸对着脸:“我还有哪里比汗王好,说下去,我喜欢听。”

虹商用拇指擦了擦眼角,低声啜泣道:“汗王脑子昏聩一心只想着朗日和那个痨病龟,不肯看看咱们英姿飒爽的二王子,简直是老糊涂了。而且汗王一把年纪身体越发不好了,那里定然也是不行的,就算娶了再多的女子,最后不还是生不出其他儿子……说到底,终究还是二王子殿下更会疼人。”

乌吉力听到这些,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站起身,在长生宫里放声大笑:“说得好,本王爱听,老东西一把年纪了,今儿喜欢一个女人,明天喜欢另一个女人。他娶了我母妃不够,又娶了别人,也不怕死在床上!”

虹商半爬半跪膝行到乌吉力的身后,伸手抱住他的腰,巴掌大的小脸轻轻贴在乌吉力腰上:“奴的心里只有殿下,若哪一日殿下得了汗王的位置,奴不求当什么王妃,奴只要当一个侍妾,日日见得着汗王一眼即可。”

她说着,千娇百媚地蹭着乌吉力的后腰,乌吉力转过头来,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看着她含愁带忧的双目,轻声说:“果然还是你懂得心疼人。”

虹商在他手掌中露出一个软软的笑容:“奴这趟去渤海郡,恐怕几日都不能伺候殿下了,奴怕殿下孤单,寻了几个美女来陪伴殿下。”她说着,后退几步,轻轻拍了拍手,几名身着轻薄罗衫的女子缓缓走入长生宫。

女子们越过虹商,跪在乌吉力面前。她们个个年轻又美貌,性格乖顺如猫,乌吉力眼睛微微一亮。

虹商跪在人群之外,低垂着头,轻轻笑了起来。

草原上的野花开了第一朵。

小小的,鹅黄色的,衬着新长出来的绿草,在陈三娘的墓前摇动着柔软的枝条。她的墓碑是一整块石头,因为太过仓促,只刻了“陈氏三姐之位”这几个字。

越金络用水舀盛了一勺水,缓缓浇过那座石碑,他放下水舀,又用手帕擦了擦石碑上的尘土,身边跟随的几名西朔兵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越金络安静地等他们哭完了,带着他们往回走,一个士兵一边擦泪一边问道:“要把三娘送回庆州吗?”

越金络摇摇头:“再等等吧。”

他们说着走到了不远处一株干枯的沙柳树下,一直守在树下的纪云台牵了初曦过来,越金络接了缰绳,回头看看远处那座孤零零的石碑,才低声说:“师父,陈姑娘会想要见你一面的。”

其实方才越金络和几名士兵祭拜之时,他始终都在一旁看着,只是未曾上前。如今听越金络提起来,才开口说道:“我不适合。”

田舒骑着马绕着他们俩溜达了一圈,这时候开了口:“小殿下,你射箭练得如何了?”

“还行。”

田舒把自己马上的弓箭解下来丢给越金络,指了指前面一片绿草:“小殿下看到草丛里那只兔子了吗?射的中吗?”

越金络定睛一看,果然见绿色的矮草中冒出一对尖尖的毛耳朵来:“我试试。”他弯弓搭箭,白羽箭嗖的飞出,一箭正中那只黄毛野兔。

田舒哈哈大笑:“小殿下进步飞速!走!咱们捡了那只兔子晚上加个菜!”他说着,在浅金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浅金马前蹄腾空一声嘶鸣,撒开脚就往野兔的方向跑。田舒立刻骑着他的枣花红马追了过去。

草原一望无际,天地苍茫风吹草低,不知田舒讲了一个什么笑话,远远的,传来了田舒和越金络的笑声。纪云台骑上了大白马,深深地看了一眼陈三娘的石碑,调转马头向田舒和越金络的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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