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躺在火柴盒里的女人 - 秦桑落落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1章

第1章

刚出了正月,一夜雨骤风疾,一座土墙垒砌房屋,扛不住地塌了一角。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满地都是,混着泥土雨水散落了一圈。

天亮时,风雨堪堪停歇。

吴国兰起得早,推开主屋正堂的门,一看到眼前情景,心神一荡,气顿时涌上头,趴在檐下的水泥地上嚎啕大哭。

“这日子怎么过啊,当家的只能躺床上。可怜我家儿,不在家,我没本事,就是都倒光了,也只能看着,还有什么活头……”她哭得伤心,一边哭一边捶地,廊檐下干燥的水泥地上灰尘四起,大腿、胳膊上全是手拍打出来的灰土。

秦玉芬闻声赶来,搭着胳膊把人扶起,劝道,“他婶子,也别哭了,他四叔刚出去借梯子,马上回来,今天就能重新盖好,着急上火干什么事?急也没用。”

吴国兰不起身,呜呜咽咽地哭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了,稍稍匀着喘口气就顺势停了声,秦玉芬见吴国兰慢慢消停下来,暂且回家,准备做了早饭再来。

隔壁秦玉芬家的烟囱冒出炊烟,推开寒气袅袅升起。吴国兰起不来劲头,倚在廊檐柱上,也不说话,清晨的冷风一阵一阵的,带着湿润的寒气窜过来,直从领口窜进怀里,吴国兰抱抱胸口,并不挪动,继续呆愣愣地看着四周。屋内的朱永发醒了,猛烈地咳一会,询问几句,吴国兰思绪有些僵硬,模模糊糊听见人朱大叫喊几声什么,她没听清,也没回答。

做好早饭,秦玉芬端过来一碗白米粥,塞到吴国兰手里,劝慰道:“其他先放放,先喝碗粥。”白米粥上铺着两条咸萝卜干,萝卜干上点缀着细碎的盐结晶,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光芒。

吴国兰接过,囫囵一碗下去,胃里暖和起来,整个上半身也熨帖不少。心绪平定下来,吴国兰慢慢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准备去打一桶米糠焖猪食。

杂物堆放在厨房里的角落里,屋内昏暗,晨光从坍塌的一角射进来,吴国兰解开麻袋挖出半盆猪糠,端到灶台上。灶膛后的干柴、干草已经湿透,吴国兰蹲下身掏灶膛口,清理出杂物,火柴也浸在水里,已经完全不能用。她把火柴一根一根分开,铺在水池旁的水泥板上,然后去隔壁借火柴,“你家火柴还有的吧?借一点先用用,到时候买了就还你家。”

“你自去拿。”秦玉芬正费力地搓洗衣服,闻言擡头擦把额头的汗。

吴国兰借来半盒火柴,顺道去草垛取干草,草垛的外层都已经被雨水浸湿,她往深里探进半个身子,才费劲拽出一捆干草。

灶膛点上火,塞进干草,火势一点点旺起来,再放进两根干柴,也不用洗锅,先倒大半锅水,半盆猪糠全部倒进锅里,混着昨天残羹剩渣,就用大火猛烧。

墙头上铁锤咣当咣当作响,朱永贵站在梯子上探出半个身子,用新的长板固定屋顶。秦玉芬站在墙根,扶着梯子仰头观察。朱四间次铺好长木板,用钉子密密地钉牢固定住,然后铺上宽木板,再钉上一层钉子,最后再用编好的高粱秆细细地铺上,这屋顶就会恢复如初。

阳光透过漏风的屋顶洒下,灶台上的一片狼藉,一道光柱斜斜地打在破碎的瓷碗上,碗中的水折射出晶莹的光芒,飞虫在光柱中飞舞,不时有掉落的茅草砸进去,砸得它们横冲直撞。

火焰从灶膛里挤出来,热烈的火光映着女人无表情的面孔。吴国兰身体瘦削,窝在狭窄的灶台后游刃有余地点火、翻柴。两颊被膛火烤得通红,浑浊的双眼被不断卷出的黑烟刺得泪水直冒,她只好不断摇晃闪躲。火星不断从炉膛里迸裂出,碰到发丝,交汇出股迷人的焦糊味。

锅灶上热气蒸腾,大火焖烧一刻钟时,吴国兰额外加了两头红薯。红薯杂乱地躺在墙角的干草上,吴国兰挑出两个长相匀称的,掐掉绿芽,过遍水,就掀起热气蒸腾的大锅盖,快速地塞在大锅的米糠里。

热气蒸腾半个小时后,屋顶的修缮也差不多完工,破损处已经修补好,朱四蹲在长梯上趴在墙角,做最后的修整。吴国兰围着前屋查看,地上破烂的木板杂草乱糟糟一团,她把东西收拢起来,过水后铺在廊檐下。

收拾好屋前屋后,灶膛的火已经完全熄了,米糠涨满一大锅,锅盖被顶起来漏出缺口,热气腾腾地往外喷发。吴国兰把半锅米糠舀进猪食桶,捞出红薯顺手放在水瓢里,喂完猪就把红薯端到隔壁。

所谓的隔壁,就是连着的主屋的另一家。两家邻界处,没有任何墙壁、栅栏标志,不过走两步,喊一嗓子谁都能听见。

“在家呢?”吴国兰扬声。

“什么的呀?”秦玉芬探头。

“碗还你家。”吴国兰端着碗,往前面递了递。

秦玉芬推开主屋的大门,笑着客气道:“哎呀,还专门耽误工夫送过来。”

“两个沙芋,给婷婷吃吃。”吴国兰进门,依旧端着碗。

“做什么客气,先放大桌上。”秦玉芬转身向屋内喊道,“小大子,大妈给你送好吃的来了,出来看看。”女娃闻声走出来,圆圆的脸蛋,不大精致,倒是眼睛很大,漆黑的瞳仁十分灵动,腼腆地站在妈妈身边。

“去拿吧,大妈给你的。”秦玉芬示意女儿过去。

“哎!”小姑娘上前接过碗,红薯略有点烫手,先放在小矮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慢慢撕红薯皮。

“小大子,吃别人东西该讲什么啊?”秦玉芬板起脸故作不满。

“谢谢大妈!”朱婷婷歪头看向大伯母,甜甜地龇牙笑道。

“今儿个,麻烦他老爷喽。”吴国兰拖长语气,很是感激。

“都家里人,说这干什么,也不是多费劲的事,半天就忙得了。”

“婷婷今年要上学校喽。”吴国兰提起话茬,顺势抚摸上小姑娘的头。听到自己的名字,朱婷婷歪起头,但大人们的谈话,远不如碗里甜滋滋的红薯更吸引人,只夺走一秒钟的注意力后随即趴在小矮桌子自顾自地上吃红薯。

“虚五岁,能去幼儿园了,她舅也说年纪到了,”秦玉芬自嘲,“侠则去上学的话,他叔也要出去,不然家里一年种的地,只够她交学费的,我们大概只能喝西北风。”

“我看我们侠则聪明的,能学得出人头地,将来你们也有舒服日子。”

“说这个要到什么时候呢,还早着呢,”秦玉芬叹气摆手,“什么时候能享到她福呢?不指望她以后什么,成不成才哪个说得准,能让我们少烦点神就不错了。”

“我们家那个在外面,过年来家讲,老板几个月饭里没有肉,哎呀,给娃都饿瘦很了,人生地不熟,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

“那也比他叔在家挣得多,老四还讲买个摩托车,上县里方便。过年家里一个整钱都没得,到哪里买去?”秦玉芬苦笑。

“大概要多少钱?”吴国兰好奇。

“要几千呢,今年初二回娘家,大姐二姐都说不给钱了,带点茶食就行,倒是省一点。”

“嗳哟哟,你两个嫂子没说什么吧?”吴国兰拍着大腿,觑眼问道。

“用得着她们说啥?我妈妈用他们一分钱了不成?每年给点钱,转头就给两家送过去,老的一分享不到,我们姐妹几个年年白送过去?”秦玉芬冷笑。

“是这个理,给二斤茶食,老年大能吃上两口。”吴国兰赞成。

“谁说不是呢,管他们说东说西。”

锅里还有一头红薯,已经熟烂,朱大吃完红薯,吴国兰在檐下纳鞋底,鞋垫三层,用最粗的针引线,一针一线,密不透风,颇费一些力气。

日上中天,隔壁烟囱冒起炊烟,吴国兰也起身准备午饭,鞋底纳了一只半,收拢线篮子,发现白线快要用完了,黑线倒还有半挂,随便对付一顿午饭,就和秦玉芬出门挑猪草。

挑完猪草,傍晚才回来,两人绕到东沟渠,在两侧树丛走了一圈,拾到了两个鸭蛋。村里只有村东边上刘老二放养了一群鸭,两人干脆顺路送去。刘大爷收下,“难为你们送过来哦,进来喝口水。”

“回去烧晚饭喽。”

回去的路上,两人经过刘老二家的菜地,一群鸡正在菜地里乱啄,吴国兰一边吆喝:呼噜噜,呦西,呦西。一边拾了泥快扔过去,吓得地里的鸡扑腾乱飞,吱哇哇地撞开网栅,一股脑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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