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尔泰被禁足
30、尔泰被禁足
福尔泰睁开眼时,天刚蒙亮。
他躺在书房的长椅上,身上搭着半旧的薄毯,窗外雨声细碎,檐角滴水一下一下敲在石阶上。昨夜被死士押回府中,他昏厥过去前最后看到的是小燕子转身离去的背影,那截柳枝从她指间滑落,滚入草丛,像断了的线头,再也牵不回来。
他坐起身,肋骨处隐隐作痛,后颈还留着被击打后的麻木感。桌案上放着一杯凉透的茶,边缘结了一圈淡淡的水垢。他没碰它,只是伸手探入怀中,摸出那枚玉佩——昨夜他派人悄悄回到桃林,在泥地里寻了许久才找回它。沾过尘土,浸过雨水,边缘已有细微裂痕。
他用布条将玉佩仔细裹好,塞进袖口贴身藏起。
这一举动做完,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走出书房。
宫门开启时,晨雾尚未散尽。文武百官依序入殿,脚步声在青砖地上回响。福尔泰立于队列之中,脸色苍白,双目却沉静。有人瞥他一眼便移开视线,也有人低声议论。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镇北将军之女凌月如三日后迎娶入府,婚书已送至礼部备案,全城皆知。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早朝开始,皇上端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当值太监正要宣读今日首议事项,福尔泰忽然越众而出,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卷红绸文书。
“臣有本奏。”
皇上微眯双眼:“何事?”
“此乃凌将军与臣家私订婚约之书。”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大殿,“臣今日当众呈交,请陛下明鉴,此婚非臣所愿,实为凌将军以通敌罪名胁迫福家,逼迫缔结!”
话音未落,满殿哗然。
皇上猛地拍案:“放肆!镇北军镇守边关三十万将士,岂是你一句‘胁迫’便可诋毁?”
福尔泰不动,只将手中婚书高举过顶:“若皇上不信,臣愿当场撕毁此书,以示决绝。”
“你敢!”皇上怒喝。
但他已双手用力,红绸婚书应声裂开,纸屑飘落如灰烬。
“凌将军以我父性命相挟,逼我应婚。”他跪直身体,擡头直视御座,“若我不从,即刻构陷我父通敌,株连全家。臣沉默数日,并非屈服,而是不敢轻动,唯恐祸及亲人。可如今,臣不能再忍。”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婚约定下之日,正是他们算计忠良之时。若朝廷容得下这般威逼之举,那以后谁家清白,还能自保?”
“住口!”皇上霍然起身,脸色铁青,“你一个侍卫统领,竟敢在朝堂之上污蔑边将主帅!来人,拿下!”
两名带刀侍卫立刻上前,架住福尔泰双臂。
就在此时,老臣福伦踉跄出列,扑跪于金砖之上:“皇上开恩!犬子年少气盛,言语失当,罪在儿身,不在朝廷!求陛下宽宥,老臣愿代其受罚!”
皇上冷眼俯视:“教子无方,还敢妄言替罪?拖出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父亲!”福尔泰猛然挣扎,却被按得更紧。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两名内侍强行拖出殿外,白发颤动,袍角在地上划出一道湿痕。
他喉头一哽,突然低吼一声,挣脱束缚,重重磕头下去。额头撞上金砖,发出闷响。
“罪在儿身!”他声音嘶哑,“与父无关!请皇上降罚于我,以正纲纪!”
他又一次解下腰间佩刀,双手捧起,置于面前。
“臣愿卸职伏法,任凭处置。只求皇上,彻查婚约真相,莫让忠良寒心。”
大殿寂静无声。
皇上久久未语,只盯着他伏地不起的身影。片刻后,他挥了挥手:“福伦杖责照行。福尔泰革去侍卫统领之职,禁足府中三日,不得擅离。退朝。”
侍卫押着他退出大殿时,朝臣们纷纷避让。有人摇头,有人冷笑,也有人悄然注视,却无人开口。
宫门外,细雨又起。
他站在石阶上,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浸湿肩头。一名宫女快步走来,低头递上一方素色手帕,低声道:“令妃娘娘说,哭什么?男人受点罚,才记得住教训。”
说完便转身离去。
福尔泰没有接那手帕,任它落在湿漉漉的台阶上。他擡手摸了摸袖中那块裹好的玉佩,指尖触到布条粗糙的边缘。
他慢慢走下台阶,脚步沉重却未停。
身后宫门缓缓合拢,铜环轻响。
街巷空旷,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坑。他走过一处拐角,忽听得前方传来急促脚步声。几名身穿铠甲的兵士列队而过,领头之人胸前绣着凌家军徽记,目光扫过他时略一顿,随即移开。
他知道那是凌将军的人。
他停下脚步,站在屋檐阴影下,看着那队人远去。
然后他擡起手,从袖中取出那块玉佩,解开布条。玉石表面仍有泥渍未净,裂纹横贯一侧。他用拇指轻轻摩挲那道裂痕,仿佛在触碰一段无法弥合的过往。
远处传来更鼓声,午时已过。
他重新将玉佩包好,放回袖中,转身朝府邸方向走去。
刚到门前,便见家仆慌忙迎出:“少爷,老爷被打得不轻,现在屋里躺着,一直喊您名字……”
他点头,快步往里走。
穿过影壁,跨过门槛,直奔内室。推开门时,看见父亲趴在床上,后背衣衫已被血渗透,两名仆妇正低声啜泣着更换纱布。
福伦听见动静,艰难转头:“尔泰……你回来了?”
“我在。”他走到床前,单膝跪下,握住父亲枯瘦的手。
“傻孩子……何必……”老人喘息着,“你不该当庭撕婚书……他们会盯上咱们……”
“可我不撕,就真的输了。”他说,“不只是输掉婚事,是输掉了所有说话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