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默默离开
39、默默离开
福尔泰睁开眼时,天光正从庙顶的破洞里斜切下来,灰蒙蒙地落在他胸前。他喉头干得发紧,嘴唇裂开一道细口,呼吸间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他动了动手臂,肩上的伤被布条层层裹住,药味混着雨水的湿气钻进鼻腔。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声音很轻,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没有人回应。只有风穿过残墙,吹得角落里的蓑衣微微晃动。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一撮余烬,旁边摆着一只空碗,边缘还沾着褐色的药渣。
他撑起身子,脊背贴上冰冷的土墙,冷汗顺着额角滑下。视线扫过庙内,她不在。包袱不见了,柳枝也不见了。地上只留下几道拖行的泥痕,通向门口。
他低头,看见枕边压着一张折好的纸。
手指颤了一下,还是伸手拿了起来。纸面粗糙,折痕很深,像是被人反复捏过又展开。他慢慢打开,三个字映入眼帘:
从此陌路。
墨迹未洇,笔锋利落,像一把刀直接插进心口。他盯着那三个字,许久没眨眼。再翻到背面,什么也没有。白纸一张,如同她走后这片空荡的庙宇。
他忽然想起昨夜她靠在他耳边说“别说话,省点力气”的声音,想起她把他的手揣进怀里暖着的动作,想起她低头看他时那一瞬的安静。那些画面太清晰,反而显得此刻这张纸更加冰冷。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来时,目光落在自己怀中。密信还在,贴身收着,一丝未动。肩上的箭毒已被拔出,伤口清过,包扎得一丝不苟。她走之前,仍替他做完了一切。
可她不再留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踩在积水里,不急不缓。一个人影出现在门槛外,背着包袱,牵着两匹马。
是柳红。
她走进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把包袱放下,从里面取出一块干饼和一袋水囊,放在他手边。
“她走了。”她说。
福尔泰没动,也没擡头,只是把那张纸攥得更紧了些。
“半个时辰前走的。”柳红继续说,“我来接应她,她说不想惊动任何人,也不想回头。”
福尔泰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她……去哪儿了?”
“江南。”柳红答得干脆,“她说要换个活法,重新开始。”
“为什么?”他问,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到底的疲惫。
柳红看着他,语气平静却不容回避:“她说,再看你一眼,就再也走不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他最不敢碰的地方。
他想起城楼下她站在雨中的背影,想起校场点兵时她被拦下的眼神,想起她在桃林里抱着他哭喊“你答应过我的”。他每一次推开她,都说是为了护她周全,可到头来,护住的是他自己心里的安稳,碎的却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心。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字条,雨水不知何时打进了庙里,落在纸上,墨迹开始晕开。“陌路”两个字一点点模糊,像被水洗去的誓言。
他忽然笑了下,笑得很轻,也很痛。
柳红看着他,语气软了些:“她不恨你。正因不恨,才走得这么决。她说,爱一个人不该变成他的负担,也不该让自己活得不像自己。”
福尔泰缓缓将字条折好,贴着胸口放进衣襟里。那里还贴着那块玉佩,红绳已经褪色,却依旧系得牢。
他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堵得厉害,最后只问了一句:“她……有没有留下别的话?”
柳红摇头:“只让我告诉你,密信你自己保管好,别信任何人。还有……她说,你若真懂她,就别追。”
说完,她提起包袱,牵起马缰,转身往外走。
福尔泰猛地站起身,腿一软,扶住墙才没跌倒。他喊住她:“等等。”
柳红停下,回头。
“我能不能……至少送她一段?”
“不能。”柳红说得坚决,“她说,你要敢追,她就一辈子不回头。”
福尔泰僵在原地,雨水顺着屋檐滴在他脸上,凉得刺骨。
柳红看了他一眼,语气缓了下来:“她救你,是因为她舍不得你死。但她走,是因为她不能再这样活着。你明白吗?”
他没回答。可他知道,他明白了。
不是不爱,是爱得太深,才不得不放手。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手按在受伤的肩上,指节泛白。外面雨还在下,庙前的水洼越积越深,倒映着灰暗的天。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由远及近,急促而沉重。
班杰明冒雨跑来,浑身湿透,手里举着一团被雨水泡胀的羽毛和半截断裂的竹管。
“出事了!”他喘着气,声音发抖,“五阿哥写给晴儿的信,被令妃截了!信鸽被打下来,就在宫墙外。”
福尔泰擡起头,目光落在那截残羽上。
班杰明咬牙:“他们连这种东西都不放过!一封家书而已,至于吗?”
福尔泰没说话。他盯着那截竹管,忽然想起自己也曾以家族责任为由,一次次拒绝小燕子靠近,自己又忍不住靠近,他曾说边关动荡,福家不容有失;他说婚约未定,身份悬殊;他说……太多理由,归根结底,不过是他不敢挣脱束缚。
如今她挣开了,可代价是彻底离开。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庙外,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任雨浇下。
班杰明跟出来:“你怎么样?要不要先回城?太医说你至少得养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