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天的谈判中,路易七世一改此前的顽固态度,不再要求让亨利二世给他的儿子加冕,而是只要求由托马斯·贝克特给这对新人证婚。“你当然可以占据维克桑,甚至进军巴黎。但公爵,你确信这样行为不会惹怒圣座吗,你确信你不会像腓特烈一世一样被绝罚吗?”
面对亨利二世的军事威胁,路易七世显然已经破罐子破摔,“死给你看”,而他的威胁无疑触及到了亨利二世的隐忧,他当然也忌惮着他的威胁行为过火,根本上,他也不想跟路易七世直接对抗,乃至于将他拉下王座,否则他会迎来法兰克其他贵族们的集体反扑,这样的代价对他也是不可承受的------腓特烈一世当年进犯意大利时是何等的“犯我神罗,虽远必诛”,但强势如他也只能狼狈地离开亚平宁半岛,不知何时才能卷土重来。
至于托马斯·贝克特,他当然看这个曾经的挚友、现在的死敌很不顺眼,但若是托马斯·贝克特一直流亡在外,路易七世就会一直利用他来给他添堵,这一次的事件会一次再一次发生,而亚历山大三世也会对此提出警告,他一直希望托马斯·贝克特能重新回到英格兰。
抛开他的个人情绪,他其实也觉得让托马斯·贝克特回来不算一件全然的坏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可以慢慢筹谋用合情合法的方式对付他,用一个路易七世和亚历山大三世都无可奈何的罪名处死他,而考虑到他和威廉、小亨利曾经的师生关系,他或许借他达成分化他儿子们势力的目的,他现在已经有些看不得他的长子和次子如此兄友弟恭,他和若弗鲁瓦可不会这样。
“你怎么看,威廉?”他侧过头,决定从现在开始就给自己的长子下套,今日的麻烦离不开他当年偷偷放走托马斯·贝克特,现在轮到他为自己曾经的任性承担代价了,“你想让你的老师为你证婚吗?”
“如果这是父亲的心愿,我非常荣幸。”威廉回答道,亨利二世哈哈大笑,极其用力地强调道,“这是你的决定,你想让你的老师给你证婚------圣诞节之前,我的儿子和你的女儿必须结婚,否则就算把官司打到罗马,我也一定要向圣座控诉你的背信弃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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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讨价还价和扯皮,婚期最后定在1171年10月,路易七世宣称他还要给他女儿准备嫁妆,亨利二世接受了这个说辞,只冷嘲热讽一句“别最后带着一千个空荡荡的箱子嫁过来”,而维克桑的谈判结束后,威廉就表示他想要去普瓦捷看望母亲并通知她婚礼的事,想到埃莉诺曾经的要求,亨利二世也很爽快地同意了,毕竟王储的婚礼也是大事,没理由王后不出席。
他确实想暂时离开英格兰一段时间,不论是他的婚约还是托马斯·贝克特现在都令他唯恐避之不及。“你要结婚了,哥哥。”得知了他的来意后,理查显而易见地不太高兴,“父亲为什么要让你结婚?”
“联姻是我们的任务,像我们的姐妹们,你以后也会结婚的。”威廉说。
“我不想结婚!”理查大声道,虽然他已经十四岁,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但在母亲和哥哥面前他还像个孩子一样,被偏爱的人总有着任性的资格,“在英格兰,母亲要听父亲的意见,要忍耐他的情绪,但在阿基坦,她是唯一的女王,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她可以自由地选择喜爱的骑士和歌手,也不用承担生育的苦痛,我不懂婚姻给她带来了什么,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婚姻给我带来了你们。”埃莉诺适时地打断他,她伸出手,理查立刻乖觉地低下头,像只大猫一样在妈妈身边乖顺地依偎着,“为了你们,生育的痛苦是可以承受的,你们父亲也不是一无是处,对他没有期望就不会担心他让我们失望。而理查,你不用生孩子,也不必依靠别人保护你的领地,你的妻子会给你带来布列塔尼,很多人想要这样的幸运都没有机会。”
“我不喜欢布列塔尼,我喜欢阿基坦!”理查别过头,没有继续反驳母亲,但显然也没有真正认同母亲的话。理查走后,埃莉诺才看向威廉,正色道:“你不开心,威廉,这可不像一个新郎。”
“您看出来了,妈妈。”威廉低声道,他坐在埃莉诺身边,斟酌着词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陌生的女孩相处,怎么接受她加入我的生活中,我害怕我不能爱她,不能给她她想要的,如果她和我的家人起争执,如果我和她的家人起争执,我该怎么做......我不知道怎么做,我害怕我做不好,我会带给她伤害,像父亲伤害您一样。”
像亨利二世伤害她------直到现在,亨利二世应该都不清楚他真正做错的是什么,他只是认为自己犯了一个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只要不让情妇挑战妻子的地位他就不算罪无可赦,他认为他已经做得足够好,而威廉却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但你至少可以做到尊重她的意愿,像你尊重我一样。”埃莉诺截断道,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对她素未谋面的儿媳也产生了怜悯,“她也还是个小女孩,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她的父亲也不像你的外祖父一样真正爱自己的女儿并为她们打算,对她宽容一些,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就来问你母亲,我知道女孩想要什么,我会把她当成我的女儿,像你的祖母对我。”
女儿,女儿......“哪怕她是路易七世的女儿吗?”威廉抬起头,“我一直以为您恨他。”
“你的两个姐姐也是他的女儿。”埃莉诺眯了眯眼,“况且,从反叛者的角度,路易七世和你父亲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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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公主就要来了,即便有意地想要忽略这样的痕迹,但在日益浓重的婚礼气氛中,小亨利无法做到这一点。
威廉要结婚了,对象是法兰克的公主,虽然父亲也曾承诺过为他求娶另一位法兰克公主为妻,但显而易见,在没有维克桑这样的嫁妆的前提下父亲对促成这桩婚事不算过分热衷。想到维克桑,他忽然对他的未来感到虚幻和飘忽,维克桑对于诺曼底公爵很重要,父亲安排这样一桩婚姻显然是出于要将诺曼底留给威廉的意思,诺曼底,阿基坦,英格兰,父亲靠血缘和婚姻得到的一切都会归属于威廉,那他呢,同样是父亲的儿子,他能得到什么呢?
威廉已经长大成人,他马上要结婚,托马斯·贝克特会为他证婚......对于托马斯·贝克特,他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想起他,他还是能够回忆起童年时温暖的壁炉,至少在记忆里,托马斯·贝克特并没有在他和威廉之间表露出明显的偏爱,即便有,那样的偏爱也是对他的。六年了,托马斯·贝克特终于洗刷了叛国的罪名从峡海对岸归来,他也从男孩成为少年,相同的是,他仍然一无所有,并且愈发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哥哥拥有一切,他只能做他身后沉默的影子,看着他日渐光彩,自己却默默无闻。
这就是次子的命运,次子应该忠诚,顺服,看着长子得到一切自己却一无所有,可忠诚的前提是爱,威廉真的爱他吗,他比爱理查还要爱他吗?他会纵容理查的一切要求,充满期望地对理查说他会是最优秀的将领和最伟大的骑士,可对他呢,他对他的期望只是一个顺从的弟弟吗?
“可他最爱理查。”杰弗里的话又一次响在他耳畔,是的,他最爱理查,哪怕理查跟妈妈去了阿基坦他也最爱他,他有权选择最爱哪一个弟弟,因为他是长子,他有这个权利。
为什么他不是长子,这样他可以选择更爱哪一个弟弟,或者只爱某一个弟弟......“你是......普瓦捷伯爵吗?”他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女孩的声音,一个陌生的、美丽的女孩,看到她的服饰和纹章,他立刻猜出她的身份,玛格丽特公主,威廉的妻子。
他面前,玛格丽特公主的脸因为激动染上些许红晕,她充满期待地看着眼前的俊美少年,心砰砰直跳:他就是她的丈夫吗,她早就听闻英格兰的王子们个个如狮子般耀眼,有着金红色的头发和蓝宝石般的眼睛,如眼前的少年一般,她相信这样的传闻,并暗暗期待她会嫁给一个英俊的丈夫,但她没想到她的丈夫如此美丽,比她曾经的想象更加美丽。
玛格丽特的表现被小亨利尽收眼底,他本应立刻解释这个误会,可现在,一丝微不可察的妒忌抓住了他的心,他知道,他唯一绝无可质疑强过威廉的地方是他比他更加英俊,比所有的兄弟们都更加英俊,英俊的长相能给他带来什么,诗人的赞美,还是女人的爱情?
他有信心得到女人的爱情,哪怕是本该嫁给威廉的女人。“是的,我是普瓦捷伯爵。”他露出微笑,那笑容比他头顶的阳光更加耀眼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