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模范家庭金雀花 - 华泱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36章

梦境很漫长。

在他还是卫廉的时候,他曾经极度渴望过来自父母的爱,但他的家庭是畸形的,他的父亲是冷漠的,母亲是疯狂的,权势和财富会腐蚀人的情感,让人成为扭曲的怪物,怪物的孩子也是怪物。

他已经忘了他的过去了,他们都死了,他们再也不能伤害他,如果他没有穿越他应该也会浑浑噩噩地在异国他乡活着,将近二十年过去,他几乎已经遗忘了曾经的生活,也想不起父母的面貌,他认知里的父母是亨利二世和埃莉诺,他挣扎在摇篮和高烧中时流着泪呼唤着他的父母,他用尽力气,想要抓住那一枚在他面前晃动的豹子戒指,他抓住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他正抓着亨利二世戴着戒指的手指,他的父亲坐在床边,胡子拉碴、满脸憔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在哪里?”在见到亨利二世后,他第一个问的仍然是托马斯·贝克特,亨利二世眼里闪过一层愠怒,但鉴于威廉刚刚险死还生,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亨利拼死拦下了我的骑士们,将他带回了伦敦,他现在在监狱里。”

“那就好。”威廉说,而亨利二世已经快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仍然尽可能保持语气平和,但威廉听得出来他语气中深深的不解和愤恨,“他一直狡辩说他没有杀你,是你栽赃嫁祸......”

“他说的是真的。”威廉说,亨利二世的双眼猛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站起身,而威廉仍然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不急不缓地像亨利二世解释着自己的计划,“您不妨想一想,如果克利福德夫人没有给我通风报信,或者您的四位骑士比我先一步赶到坎特伯雷大教堂杀死了托马斯·贝克特,那现在的情况于我们而言是怎样地可怕,您这十几年来的司法改革会前功尽弃,乃至被绝罚和被迫退位,在整个欧洲声名狼藉,而即便我阻止了这一次冲动之下的谋杀,下一次,再下一次,您能保证您一直情绪稳定吗?他想做一个圣人,以您的名誉为代价,只要他死于非命他就可以达成这个目的,这才是他一直试图激怒您的原因。”

托马斯·贝克特回国之后一直孜孜不倦地给他添堵,尽管他的努力不能改变实质上的政策,但可以轻易令他陷入愤怒中......“那你为什么要我们不能伤害他?如果我在愤怒之下为儿子报仇,圣座也不能过分苛责我的举动。”

“您可以处死他,但冲动之下的泄愤实在太浪费这个机会了,在接到我重伤垂危的消息时,除了托马斯·贝克特,您最恨谁呢?”答案呼之欲出,“不止您这样认为,整个欧洲都会这样认为,众所周知路易七世是和您不共戴天的仇人,若我死于非命,您的继承人又是谁呢?”

“是亨利......”亨利二世下意识回答道,他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威廉的眼神更加震惊,以至于恐惧,“对,是亨利,路易七世的女婿,他还不吝表达对他的喜爱,如果我死了,亨利就是最大的受益者,有几个人会觉得他真的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背后没有路易七世的谋划呢?尤其亨利出现在现场,他还拼死阻止您的四位骑士当场杀死托马斯·贝克特,这样的行为会加重他的嫌疑,进而更加坐实路易七世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我拦着您不让您当场杀死他,是要让您以叛国罪剥夺他大主教的身份,并光明正大的处死他,这意味着国王的权威将凌驾在教会之上,至少在英格兰如此,多少德意志的皇帝都不能从罗马手中抢到自行任免主教的权利,您却做到了。”威廉呼出一口气,他看向他的父亲,“不应该庆祝吗,父亲,这是您的胜利,我当年放走了他,给您造成了这么多年的烦恼,现在这个麻烦被我亲自弥补了,您可以原谅我让您蒙受的这一点惊吓,对吗?”

是的,他只是受到了一点惊吓,在儿子的床边提心吊胆了几天,得到了结果是他处理掉了他的叛徒和麻烦,并给他的死敌留下一个无法洗刷的污点,可是,可是......

“可如果你死了呢?”亨利二世问他,“如果你的刀偏了一寸,或者医生来得晚了一些,那该怎么办呢?”

“死了就是死了,我三岁时也差点死了。”威廉漠然道,“我知道,您已经不喜欢我了,但如果我死了,您还是会为我哀悼的。”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瞬间,他眼中露出一丝茫然和嘲讽,这丝情绪被亨利二世收入眼底,他忽然觉得心口绞痛,“您会冲冠一怒,朝路易七世开战以为我复仇,母亲也会成为您的战友,不论你们曾经有多少矛盾在共同的仇恨面前你们都会冰释前嫌,在占据道德优势、财政优势和军力优势的前提下路易七世没有反抗之力,最小的战果也是成功独立,从此不再受到效忠誓言的约束。”他望着亨利二世,“您失去一个忤逆的继承人,不听话的儿子,却完成了毕生的夙愿,父亲,您应该高兴。”

应该高兴吗,他知道如果威廉真的死在刺杀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真,那确实是他的夙愿,可他并不想要这个结果。他戒备他,猜忌他,也不介意扶持另外的儿子削弱他的权威,可他从没有想过他会失去威廉,他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可你是我儿子。”他怔怔地说,他随后又重复了一遍,“威廉,你是我的儿子。”

“......您有很多儿子。”许久以后,威廉才轻声道,“也不是只有一个叫威廉的儿子。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活着,我们会互相猜忌,但有着共同的敌人和仇恨,你们反而会团结一致,即便有分歧,你们也不会选择法兰克人做盟友,不论锅中的食材怎样在沸火中翻滚,至少它们总是在锅里。”

“你是人,威廉,你不是锅里的一块肉,浓汤里的一种菜,你是我的儿子!”亨利二世断然道,直到这个瞬间,他才真正意识到他曾经单方面的试探和施压真的给威廉带来了真正的伤害,他开始恐惧这一点,他急迫地想要证明他没有威廉想象得那么冷酷无情,他是个慈爱的父亲,“我从没有真正恨过你,我也没有真的因为托马斯·贝克特的事怪过你,我没有想真正地伤害你!”

“是吗,父亲?”威廉问,而愧疚上头的亨利二世更加急切道,“我可以证明这一点,你想要我怎样证明都行!”

“这可是您说的。”威廉说,然后亨利二世察觉到他再次握住了他手上的豹子戒指,“我要加冕,我要做国王。”

虽然在遇刺后的第四天后威廉的情况便转危为安,但对外,亨利二世仍然夸大了他的伤势,每天都为儿子的身体虔诚祈祷,他同时以极其激烈的言辞给亚历山大三世写信,要求他将直接凶手托马斯·贝克特和幕后黑手路易七世逐出教会,“国王已被愤怒吞没”。

亚历山大三世得知此事也震惊不已,考虑到亨利二世的心情,他同意亨利二世“有权审判并处死犯罪的大主教”,但仍然表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路易七世直接参与谋划此事,故而回绝了他的诉求,与此同时,身在普瓦捷的埃莉诺和巴黎的路易七世也连番来信申述,一个怒吼着圣座“为何对这骇人听闻的罪行视而不见”,一个则极力申辩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一定是背叛者和骗子的阴谋”。

未来几个月中,亚历山大三世应该都会被这三个纠缠几十年的男女搅得不能清眠,以教皇的作风,他大概率还是和稀泥了事,给亨利二世的封口费就是允许他处死托马斯·贝克特并对他此后报复路易七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得提防着腓特烈一世卷土重来呢。而当埃莉诺和理查连夜乘船赶到坎特伯雷时,威廉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甚至可以下地行走。

“我真的以为你要死了!”看到威廉后,理查就按捺不住痛哭道,这令威廉心中泛起一丝丝愧疚,一边避开伤口一边抚摸着理查的脑袋,让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弟弟能够靠在他肩膀上,“没有那么严重,伤口已经愈合了,只要伤口不感染或者失血过多,外伤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想起理查历史上的死法,威廉不禁心有戚戚焉,对别人或许可以放养,对理查他是真的得科普点医学常识,要不是那支冷箭他觉得以理查的身体素质和埃莉诺的优良基因完全可以活到六七十岁,可能还不止。好不容易哄走了理查,他还要面对埃莉诺的盘问,确认四下无人后,埃莉诺才道:“你父亲已经告诉了我你的计划。”威廉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他听得出埃莉诺语气里的不满,“你伤害你的身体,事先没有争取任何一个人的同意,威廉,你认为你的行为是完全合理且正当的吗?你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死去了我们会有多悲痛吗?”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