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海底两万里(23)
第92章海底两万里(23)
大概两点钟左右,我正在客厅里整理笔记,尼摩船长推门走了进来。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他也向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轻得我几乎看不出来。他不说一句话,我继续整理我的笔记,但是我的内心特别希望他能给我解释一下昨夜发生的特殊事件。 我看了他一眼,他仍然一声不吭。他的眼睛发红,看起来很憔悴,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他的脸色很不好,神情显得有些焦虑和痛苦。他不停地走来走去,坐下去又站起来;随便拿起一本书,又马上放下;眼睛看着那些仪器,却不做任何记录。他坐立不安,看起来很烦躁。终于,他走到了我身边,问我:
“阿龙纳斯先生,您是医生吗?”
我看他一下,没有立刻答复。他的这个问题让我一下子有点儿发蒙。
他见我没回答,就又问了我一次:“您的好些同事都学过医,像格拉地奥列、摩甘·唐东以及其他的人。那么,您是不是也学过医呢?”
我回答说:“是的,我是医生。在到博物馆当教授之前,我曾经行过几年医。”
“那太好了,先生。”
看来,尼摩船长很满意我的回答。但我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吗,就等着他接着问我其他的问题,以便我根据实际情况来做出回答。
他接着问我:“阿龙纳斯先生,我的一个船员生病了,您愿意为他治疗吗?”
“您是说船上有人生病了?”
“是的,先生。”
“您现在就带我去看看。”
“好的,请您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得很快,我感觉到这个船员的疾病和昨晚的事件之间有着某种关联,这个秘密至少跟那个病人一样让我关心。
尼摩船长把我带到“鹦鹉螺号”的后部,让我走进了水手舱旁边的一间舱房。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躺在房中的床上,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看起来十分刚毅的脸,一看就知道是个典型的盎格鲁·萨克逊人。
我弯腰去看他。他的头上缠着血淋淋的纱布,躺在两个枕头上。很明显,他不仅生病了,而且还受了伤。我替他解开纱布,他睁大眼睛看着我,连一声痛也不说。
这个人的伤势非常严重。头盖骨被钝器打碎,伤处深及脑髓,脑浆子都露了出来。一块一块的像酒糟颜色的血痕凝结在伤口处。他的脑子不但被打伤,而且还受了震荡,肌肉的痉挛使他的脸部不停地抽搐,呼吸很微弱。大脑大面积发炎,导致思想和动作麻木不灵了。
我按了按病人的脉搏,已经时有时无。手脚已经冰冷,死神已经逼近了他,我知道已是回天无力了。我给这个不幸的船员包好伤口之后,转身问尼摩船长:
“他是怎么受伤的?”
船长支支吾吾地回答道:“‘鹦鹉螺号’被撞了一下,机器上的一条杠杆被弄断了正好打中了他。他的伤势怎么样?”
我犹豫了老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船长对我说:“没关系,您说吧,他听不懂法语。”
我向那个受伤的船员看了一眼,然后说:
“这人活不过两个小时了。”
“难道真的没有可以救治的办法了吗?”
“没有办法了。”
尼摩船长听了我的话以后,双手颤抖着握在一起,并流下了眼泪,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天生就不会流泪的人。
我又观察了一下那个受伤的船员,他的脸色很苍白,明亮的电光射在他的床上,显得更加惨白,他的生命迹象在渐渐消失。我看了看他那外露的额头,已经过早地爬上了皱纹,那是生活的不幸或者贫苦造成的。我要从他临终前下意识说的话里,得知一些关于他的秘密。
这时,尼摩船长对我说:“您可以走了,阿龙纳斯先生。”
于是,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心情被刚才见到的场景搞得久久不能平静。船长一个人留在了病人的房间里。那一整天,我都被种种不祥的预感折磨得坐立不安。晚上睡不好觉,好几次从梦中惊醒,好像听到远处有悲叹和唱丧歌的声音传过来,像是对死者的祷词。难道他们是在用那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做临终前的祈祷吗?
第二天一早,当我登上平台的时候,看到尼摩船长已经在那里了。他一看见我,就向我走了过来。
他说:“教授,今天去海底散一下步怎么样?您愿意吗?”
“可以带着我的同伴一起去吗?”我问。
“当然可以,只要他们愿意去。”
“我们一定跟您去,船长。”
“那好,请你们现在就去把潜水衣穿上。”
关于那个伤员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他只字未提。我去找尼德·兰和康塞尔,把尼摩船长的提议告诉了他们。康塞尔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尼德·兰也表示很乐意跟我们一道去。
当时的时间是早上八点钟。半个小时后,我们都穿好了潜水衣带好了照明和呼吸的设备,双重门打开了,尼摩船长和跟在他后面的十来个船员一起出来,我们的脚便踏上了距离海面十米深的海底,“鹦鹉螺号”就停在了那里。
在深度为二十五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段缓坡路一直通到凹凸不平的地面。这片土地没有细沙,没有海底草地,没有海底树林,跟我第一次在太平洋水底下散步时看见过的完全不一样。我立即认识到尼摩船长请我们来的这个神奇地方是珊瑚王国。
在植虫动物门翡翠纲里,有个矾花目,这一目包括三个科目:矾花科、木贼科和珊瑚科。珊瑚就属于最后一科。它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曾被归类到矿物界,后来被归入了植物,最后又被归入了动物界。这种东西在古人眼里是一种药物,在现在人眼里是漂亮的饰物。最后把它明确归入到动物界里的是马赛人皮桑尼尔,那年是1964年。
珊瑚是聚集在易碎的石质珊瑚骨上的微小动物。珊瑚虫的繁殖力很独特,是进行无性繁殖的,它们有着各自生活的同时,又拥有共同的生命,可以用自然的社会主义来形容这种情形。关于这种奇怪的植虫动物的最新研究结果,我了解到了一些,根据生物学家所做的精确观察,珊瑚虫在分支繁殖的过程中正在中矿化。对我来说,最有兴趣的事情莫过于去参观大自然种植在海底下的一处石质森林。
兰可夫探照灯已经打开,我们在灯光的照射下,走在正在形成中的珊瑚礁群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珊瑚脉终有一天会把印度洋的这一部分海面封闭起来。一些杂乱无章、错综纠缠在一起的小珊瑚树分布在路旁,一些白光闪闪的星状小花遮满了它们的枝丫。不过,固定在海底岩石上的珊瑚树枝丫,跟陆地上植物的生长正好相反,它们的发展全是从上到下的。
灯光照射在色彩斑斓的枝叶中间,形成了形形色色的迷人景色。我好像看见这些薄膜性圆柱形管组在海水的涌动下摇曳。一些身体轻快、游得像鸟儿飞过一样的鱼,在珊瑚枝间游来游去。我真想采集一些精美触角的新鲜花冠,这些花冠有的已经盛开,有的含苞待放,可是,当我的手一旦接近这些有生命的花时,它们就像含羞草一样立即发出警报,于是,整个珊瑚群体就立即处于戒备状态,那些洁白如雪的花瓣便缩进了红色的花套里。于是,我眼前的花朵消失了,珊瑚丛随之变成一堆圆形石头。
命运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把我带到了这里,让我得以面对面地去看这种植虫动物的一些最宝贵的品种。这里珊瑚的价值可以和地中海、法国、意大利和突尼斯海岸的珊瑚相媲美。这些珊瑚色彩鲜艳,难怪人们给它们取了“血红花”和“血红泡”等意境深刻的名字。这种珊瑚在市面上可以卖到每千克五百法郎,这一带的海水里面,可以让无数打捞珊瑚的人发大财。另外,这种宝贵的物质时常和其他种类的珊瑚树混杂在一起,便构成了密集和混杂的整块珊瑚。在这些整块珊瑚上面,我看到很美丽的玫瑰珊瑚品种。
走着走着,我感到面前的珊瑚丛越来越密,树枝状的结晶物也越来越大。在我们面前展现的好像是真正石化的千姿百态的矮丛林,就像设计奇特的建筑一样。前面有一条昏暗的长廊,尼摩船长带着我们走了进去。长廊的缓坡把我们带到了一百米深的地方。我们的蛇形管灯的灯光,照在这些天然拱形建筑物的凹凸不平的表面上,就像照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上一样,发出璀璨耀人的光芒,形成了奇妙变幻的景象。我又看到一些新奇古怪的珊瑚树生长在珊瑚的丛枝中间。有海虱形珊瑚和节肢蝶形珊瑚;还有几丛团聚成堆的珊瑚藻,红红绿绿的都有,那是些真正的带咸石灰质硬皮的海藻,生物学家们经过长期的研究讨论后,才最终把它们明确地列入植物界中。不过,根据一位思想家的说法:“这里可能是真正的起点,生命刚刚从毫无知觉的沉睡状态中慢慢苏醒过来,还没有完全脱离矿物的物性。”
继续前行了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珊瑚在上面开始形成的最后边界,也就是海底三百米左右深度的地方。不过,这里已经没有独立的珊瑚丛和低矮的珊瑚林,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森林,巨大的矿物草木,以及变成了化石的参天大树。这些大树被那些海葛藤、漂亮好看的羽毛草圈环纠结着,在反光的作用下显得更加婀娜多姿,五光十色。我们从大树枝叶下顺利地走过,一些管状珊瑚、脑形贝、星状贝、菌状贝、石竹形珊瑚在我们的脚下呈现出光辉夺目的各种色彩,形成了一条花卉织成的地毯。
我不由得在内心发出感叹,我们为什么被关禁在这金属玻璃的圆盔中?我们为什么不能彼此交流内心的感受?这么美丽的景色,却无法相互交谈分享,实在是让人遗憾啊!真希望我们能像大海里的鱼类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或者让我们像那些两栖动物一样,随心所欲地想下水就下水,想待在陆地上就待在陆地上!要是能这样该多好啊!
这时尼摩船长停了下来,我和我的同伴也停下脚步,我回过头来一看,看见船长的手下们围着他站成一个半圆形。我又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有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扛在其中四个船员的肩上。
我们站在一块宽大空地的中央,海底森林的高大突出的枝杈围绕在四周。我们的照明灯射在这片广阔的空间中,发出模糊的光线,把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空地的尽处除了珊瑚的尖刺留住了一些稀疏的亮光,剩下的是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