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这年头的人上了调解桌,说白了就是吵架!
为了不落下风,文莉君穿上了自己上班的米色工装外套,胸口前别上了蓉城蜀绣厂的牌子,背着刺绣着蓉城蜀绣厂的牛皮挎包。把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梳得整整齐齐。
新旗镇民政处调解室里挂着“家和万事兴”的红色标语,桌上摆着热开水茶缸并一盘喜糖。
笑呵呵的罗主任除了安排年轻女办事员记录,还请来了黄连村的一个热心人,售卖面条的邓大娘。文莉君还记得,当初就是她告发自己扔了神药,应该是田秀芬推荐来的帮手。
袁鹏今天也打扮过了,脱去煤灰沾染的蓝色工装,穿上了白衬衣加毛衣外套。难得的清爽干净,勉强还有点年轻时的帅气劲儿!
可不管在座的是什么人,袁鹏再怎么打扮,都不能改变文莉君的心意,她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
邓大娘就像个媒婆似的,一个劲儿地向罗主任夸袁鹏长得好、工作好,作为长子顶天立地、支撑家庭。
大肚弥勒笑呵呵的,这场景一点儿也不像是两口子准备离婚。
“请开始正事儿吧!我下午还要回去上班。”文莉君冷着脸沉着开了头。
罗主任尴尬地咳嗽两声,先从政策宣讲开始,然后询问两人:“你们是因为什么离婚呢?”
“当然是因为她不听话,娶进门的女人不听话,我娶她干嘛?”袁鹏理所当然地说。
“我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听话?”
“你是我婆娘啊!结果在家里一点儿都不尊重长辈,说一句顶十句。让干点儿活,推三阻四的!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在袁鹏看来,千错万错,一定是女人文莉君的错。
“就算我是女人,我也是人,不是牲口。一个家不该是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吗?明明我对家庭付出最多,你们还是觉得不够。凭什么我还要听你们的命令呢?我受够了!”
文莉君不甘示弱。那些包揽家务的日子,让她没有一分钟时间休息。上班累得撑不住,只有泡浓茶喝。
邓大娘笑着说:“哎呀,文丫头,你这话不对了!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男人要外出工作,在外辛苦点儿。女人当然在家里要辛苦点,照顾一家子老老小小。哪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夫妻相处,你不能只看到男人在家闲着,没看到他在外拼命,这是不对的!”
“他在外忙不忙我不知道,但是他在家就是大爷,扫把倒了都不会扶一下。我也是有工作的,我的工资并不比他少,凭什么全家就欺负我一个人!我是嫁到他家当媳妇的,不是当佣人的!”
文莉君说着,就把工资证明翻出来拍在桌子上。袁鹏扭扭捏捏,也把工资证明放在桌上。
罗主任拿过两方的工资记录,左右看了看,不由暗暗咋舌。袁鹏一个月才60的工资,文莉君光基础工资就有100块,还有各种奖励、福利、补助,加起来超过130。
“你现在挣钱多又怎么样?当初你工资不如我,我家娶你的时候,可花了不少钱,81年的三大件,还有三百块钱,七七八八加起来超过一千块。你要离婚,把彩礼钱双倍还我!不还我彩礼钱,别想离婚。”袁鹏现在手头紧,能拿回一点钱也是很好的。
“真可笑,我在你家这么多年,月月工资都上交了。从81年的40块钱开始,到去年每个月60或80。一年平均500块,我交了七年。还有我们母女俩发的粮票肉票,都掌握在你们手里。你们算算,这又是多少钱?”
3500块,在80年代是一笔巨款,更别说各种票证,可以交易买卖,换各种物资。
邓大娘日常听村里人说文莉君很能干,但是究竟为什么并不知道。现在她明白了,这是一个下金蛋的鸡啊!
怪不得罗主任到袁家做调查婚姻情况,田秀芬要请她当调解人。只要能调解不离婚,给她包20块钱的红包。如果换成肉铺的周婶,估计今天就能把离婚证帮他们办了。
另一边袁鹏不知道邓大娘的想法,还在质问文莉君:“你不吃饭不买衣服和其他东西的吗?”
“给我和闺女吃的,不过素面馒头加咸菜,过年过节都难得有肉吃。买衣服,可笑,一年给我买的衣服,加起来有没有二十块?我都是穿工作服、穿婚前做的衣服过日子的。”文莉君也一板一眼地回答。
“总之你不还我彩礼,我就要你宿舍的房子!”
文莉君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这房子是蜀绣厂的,我不过是廉租而已,你试试去要,看看谁给你!”
再吵下去只有离,必须想办法劝和。“嗯,鹏子,追彩礼就有点不好了吧!”邓大娘插嘴。
“还没说到离婚这个事情上,我们不是还在帮你们调解吗?你媳妇嫌你不干家务,要不你干一点不就完啦?”
“对!你一个男人,家里挑水挑煤的重活,还是应该干起来的。你看你家媳妇,长得这么瘦弱,确实不要太劳累了!”罗主任也在帮着劝。
“罗主任,您不知道吧!去年冬天家里重新分了工,我妈、我爹、我,我们都分担了家务,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袁鹏靠在椅子上,说得理所当然。
文莉君轻哼一声:“那是为了让我在家刺绣挣外快吧!一个月又能多得好几十呢!”
袁鹏的脸刷就黑了。
“还有!他们觉得我不听话,并不完全因为做家务,他们要让我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违背科学常识,必须给他们袁家生一个儿子!甚至带我去吃各种生子药!”
想起曾经喝过的各种恶心的汤水瘌□□,想起省医院疯狂的曹云,怪异的新生儿,文莉君的眼睛通红。
“我是女人,女人可以撑起半边天,我们可以是科学家、医生、教师,可以从军从政。我们既要工作,为社会建设添砖加瓦,也照顾老人、生育孩子。女人应该受到尊重,而不是压迫。我是女人不是牲口,不是你们袁家生儿子的工具!”
这句话掷地有声,让所有调解人都闭上了嘴。
文莉君从包里拿出当初医院开具的伤情证明:“你们看看吧!这样的地狱,我还有什么理由待下去?我不给生儿子,他就要□□我、打我!直接把我打进医院。”
白纸黑字,罗主任接过医院证明,上面写得清楚明白。殴打致伤、轻微脑震荡,住院观察、用药二十天。
办事员把内容简介抄了上去,邓大娘慌里慌张:“我知道这事儿,他们两口子打架,鹏子也受伤了啊!两个胳膊,两个血牙印,吓人得勒!”
文莉君瞥她一眼并不接话,有医院证明在,任他口说无凭。
罗主任拿着也很棘手,有了纸质证据,很多事就不好商量了。农村妇女被打,鲜少有医院证明的。如果有证明,起诉离婚方便多了。
“那又怎么样?我们农村家庭这样的事儿很多,打得比这个重的也有,大多数女人都能忍,为什么你不能忍?”袁鹏还在强词夺理。
文莉君抄起桌上的热水茶缸,哗啦一下给袁鹏扣在脑袋上。把他精心梳理的发型、雪白的衬衣全毁了。
“干什啥子?你个臭婆娘!”袁鹏双手撩着头发,撇着茶叶。“你给老子等到起!”
文莉君把茶盅重重顿在桌子上,发出好大的响声,甚至惊起了窗外的燕子。她用带着嘲讽的声音说:“我也没打你?为什么你不能忍?”
袁鹏高高举起右手,他的巴掌又大又厚实。
文莉君瘦小的身体并不畏惧,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如果不是在调解室,他可能已经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