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封候拜将(正文完)
118封候拜将(正文完)
丰义二年春,昭军攻入京都,庚叡写下罪己诏,禅位于昭王世子庚夙,后吞椒自绝,史称灵帝。
——
二更天,皇宫内的尸体已然清理干净,擦除了血污,点上了檀香,一切便与从前别无二致。
外头正忙着筹备新君的登基事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忙得不可开交,唯有即将上位的皇帝本人及无职无权的蔺师仪能躲在养心殿里偷闲。
“真的不坐过来同我喝一杯?”穿着新赶工出的龙袍的人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将衣上不存在的褶皱捋平,缎绣金龙纹妆花缎,普天之下也没有比这更金贵的料子了,“我们很久没有同席共饮了。”
“这样便好,”蔺师仪坐在右侧的位置,为自己斟了杯酒,然后慢条斯理地饮下,“另外,我从未与你同席共饮过,都要当皇帝了,该学些礼了,别整日信口胡说。”
庚夙冷笑一声,被这人气得牙痒痒,“你都知道我没两个时辰就要登基,你对我说话还不放尊重点?”
“嗯,那你赐死我吧。”蔺师仪漫不经心地回答,在堆叠成一座小塔模样的绿豆糕里寻品相最好的那块,端详这块的边角,观察那块的印花,一副忙着做正事的模样,连与他闲聊都是勉强抽出的空子。
“那楚将军还不得把我剁成一块块的,按斤卖了?”庚夙仰头灌下一杯酒,心中无端涌起一股醋意,仿佛一股酸溜涌上心头,拿着杯盏的指腹攥到发白,“我说,要是我今夜再去问玉娘愿不愿嫁给我,她会不会答应啊?”
回答者毫不犹豫地开口:“不会,死了这条心吧。”
庚夙的伤感之情顿时被这人给噎回去了,恶狠狠地朝他扔了个眼刀,然,他并不擡头,以致于这记眼刀毫无作用,只能皱巴着一张脸,嫉妒到不行,“凭什么你就能有楚将军的一往情深,我就要被猫嫌狗憎啊?”
“你现在把这身衣服脱了,兴许有转圜的余地。”
“啧,现在脱不了,要不然过个七八年吧?”
蔺师仪好笑地瞟了他一眼,嘲讽道:“届时她赘婿都指不定换了几个了,还能轮得上你?”
“怎么就轮不上啊?”庚夙颇为不服气,仔细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皮,从这副极佳的皮囊上取得了信心,梗着脖子反驳道,“我从外室做起,旧日情分在这,我还争不过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的男人?”
“你见过哪个面首三四十岁的?”
“不管!大不了从我开始!”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当知道的,”蔺师仪缓缓解释道,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再说,你最想要的不是已经得到了吗?心心念念要坐到大殿中央的位置,让所有的炭盆围着你摆。”
“……这话说的,全天下也就你一个,喜欢呆在外头挨冷受冻。”他撇撇嘴,长叹了口气,忽而道,“那事,你想好了?要是做了,可就真没法改了!”
“自然。”
“你就不怕有天她反悔了?”
蔺师仪眼睫颤动一下,若无其事地擡眸,提起了另一桩事。
“你逃出京城前,曾问过我,要不要同你一起走。”
庚夙颇有些忿忿不平,“是,但你拒绝了,我当你一心求死,结果转头你就跟别人跑了,我就这么不受你待见?”
“一臣不事二主,被削了将军之职,我确实没想活着,但,有个姑娘奔逐千里,豁出性命,孤身来救我,我若死了,她大概会很难过,所以,我不敢死。”他顿了下,想起那日艳丽的红山茶,忽而弯起唇角,“毕竟,那么漂亮的姑娘,我舍不得她难过。”
“我是为她活着的,活到,她不需要我的那天。”
天边不知何时泄进了一抹亮光,很快,便有个内侍小跑着进来,用尖细的嗓音开口:
“陛下,时辰到了。”
*
皇帝登基的流程太长、太繁琐,从昭享门出,而后迎苍天、奠玉帛、进俎、行献礼……后头还有,但楚火落发了会儿呆,没记住,就被个高亢的声音惊醒,浑浑噩噩地跟着人群返宫。
投诚的官员加上新晋的官员,挨挨挤挤地站着,让空荡已久的奉天殿重新热闹起来,连呼喊万岁的声音都响亮了许多。
她往上瞟了一眼,庚夙人模狗样地端坐在龙椅上,倒确有几分皇帝的风范,至少比上一个看上去好些,当然,这都不重要,她缩在袖里的手紧攥着,迫不及待想要听她的封赏。
“自丰义元年以来,战乱频频,雅道轮缺,生灵涂炭。朕嘉先圣之道,开广门路,宣招四方之士。盖古仁贤而序卫,量能以授官,劳大者爵禄厚,德胜者获爵尊。故武功以显重,而文德以行褒。”
“以溧阳两千户封司鸿朗为卫国公。”
“以樊川千六百户封楚火落为永宁侯。”
“以虞阳之清宁县户五百封柳玉兰为清宁县主。”
“司光霁封军器监,栾奉封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贺修文封嘉水别驾,雷兴达封樊川司马,崔和颂封樊川长史……”
长长的圣旨终于念到了头,众人正等着一句“钦此”齐谢皇恩,却见拿宣旨的太监忽而又拿出一道新圣旨,清了清嗓子,继续朗声念道。
“经查,前骠骑大将军蔺师仪勾连狄戎,通敌叛国之事乃子虚乌有,其中以求治,实赖肱骨之任臣,现官复原职,追封其为昭信侯……”
楚火落小心地用余光往旁边偷瞟,但寻了一圈,都未见着那个娇贵人的身影,正疑惑呢,却听得圣旨的尾声。
“立衣冠冢,葬于邙陵。”
*
楚火落忍了一整个朝会,方一散场,便拧着眉要寻庚夙讨要个说法,人还活着呢,下什么葬!
只是另一人早有预料,拦在了她的必经之路,倚在长廊柱上,仍旧戴着那张银制面具,温温和和地朝她贺喜,“恭贺永宁侯夙愿得偿。”
她不由得愣怔一瞬,那人却又向她伸出了一只右手,掌心朝上,揶揄道:“永宁侯,我可是第一个道贺的,我的赏钱呢?”
什么时候了,他还在玩闹呢!
楚火落重重地将手砸上去,不出意料,见到那人龇牙咧嘴的表情,可下一瞬,便被他牢牢地握紧了手心,“我就当是永宁侯把阿楚赏给我了。”
“你!”
“好了,不逗你了,”他拉着她的手把人揽进怀里,低伏在她颈侧,“下葬的是昭信侯,和我蔺师仪有什么关系?我是阿楚的,自然要与阿楚生同衾,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