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
艾草
夜里寒气重,池少爷披上了睡袍。
屋里只开了一盏阅读灯，他坐在被窝里翻看一本古籍。
手机平放在被子上,屏幕亮着光，停在相册界面，他点开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泛黄的旧话本停留在介绍[逍遥笔]的那一页。
是池北望从鬼差那里购来，虚实含量有待考究的旧话本，他十分在意这页内容，后来还尝试跟鬼差交换其他有关阎王文房四宝的信息,因此收了许多杂物回来。
“你上次说‘二世阎王用文宝封存了禁术’是怎么回事？”池北望隔着被子踢了踢趴在腿边的肥猫。
肥猫把自己蜷成了一个毛球,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动弹了一下。
“小道传说，阎王文房四宝之一观音砚，据说是天地开辟之初，用鲲的尾巴,在其陨落之际化形而成的石头所制，能镇邪灵,封印邪术。传说中掌管阿鼻地狱的阎神诞生以前，一世阎王就用观音砚镇压地府万千邪灵。”
“不过，”池小橘耷拉着耳朵,“我在传承里发现二世阎王时，术法文明繁盛,同时诞生了许多阴邪之术。二世阎王便召集各族首领参与群英大会,商讨修订法则，明确千余项禁术，其中另有九九八十一项被归类为绝对禁术,一些典籍里就有明确记载这八十一项。”
“那之后就有八十一项禁术被观音砚封印一说，虽未有谁言亲眼见证,但是此后数百年间，那八十一项禁术都没有再出现过。先生，你的猜想是对的。”
这之前池小橘都认为阎王文房四宝的传说是虚构的，毕竟传承中提及四宝的部分都要强调一句‘传说’，并且还说‘三世阎王时就已经弄丢’，现在连求证的机会都没有。因此哪怕每个传说看起来都有板有眼的，死板幼年橘猫仍然觉得不能当真。
但先祖对多年前那场群英大会的印象不会出错，另千余项禁术在法则修订以后虽有好转，却是耗费了许多劳力和时间维护的成果，哪怕这样仍时不时有冒头。那八十一项至阴邪的反而令行禁止，彻底消失，任何灵物无法施展无法传承，成了典籍上的历史。
池小橘接受传承时是以亲历者的视角去看的，很清楚先祖当时没有过惊讶的情绪，说明先祖早就知道八十一项会被封印，二世用观音砚封存禁术一说是真的。
池北望思量着什么似的，将古籍和手机相册上逍遥笔的图案反复对比。
古籍提及一方砚台，并未写明名字，但记载的鲲尾和镇邪灵一说跟池小橘说的大致相同。这本古籍比起旧话本完整度高许多，砚台单独有一页清晰的配图。
从配图上看，观音砚并不算多精美，像是一扁圆石墨随意挖平了一片做砚池，砚面潦草地刻着一树一人，此外刻满冗杂的字符。
池北望对比两张图上的字符，不动声色地把相似的字符烙入脑海，过了一会儿才擡眸观察脚边那坨圆滚滚的猫球。
猫球此刻的心情不美观。
池北望不动声色地扯了一下被子，猫球不设防地滚出去，慌忙抓住被子。
橘猫不解：“先生？！”
池北望笑了一会，忽然问：“觉得传承被动手脚了？”
橘猫严肃地立在床尾：“是。”
池小橘相当坦诚，除了有一点郁闷以外，便一直在想出现问题的地方在哪里。池北望看起来不意外，他淡定的情绪影响到池小橘，倒是让橘猫的焦虑缓解了许多。
“放心，你的传承没有问题。”池北望手指在古籍上‘传闻’等字眼上轻轻点了点，“有人用大范围的记忆模糊手段，特意淡化了这些事，应该在你先祖在的时候就起效了，所以你总认为是‘传说’，后来能找到的文献记载里也强调只是传闻。”
池北望更在乎的是，谁在大费心机做这手，又为了什么......
想着，他忽然有所察觉地眨了下眼。
他家现在每天晚上都很热闹，赵仇的睡觉时间飘忽不定，偶尔晚上没事还会在床上乱蹦，动静很大，有一次直接蹦坏了客房的床垫。苏白面有起夜的习惯，睡眠质量不稳定，经常半夜上完厕所到客厅转悠酝酿睡意，他走路没声响，比非人类还像非人类。
至于胡笙，是位完全贯彻当代年轻人坏习惯的选手，他还有着天生的身体素质优势，一般只在早上睡觉，其余时间玩手机看电影喝点小酒还能继续看球赛，没消停过。
因此这时外面突然的安静就显得十分不同寻常。
池北望说：“橘，你等会到隔壁跟赵仇挤一挤。”
池小橘也没争取留下，动作利索地蹿到门边。房门恰好从外面打开，池小橘彬彬有礼地冲谢子督点了点头，迈着猫步扬长转向隔壁屋。
池北望往旁边腾了个位，顺手将古籍合上，含笑望去：“回来了？”
自然的好像谢子督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本来就该睡在这一样。
“......有事跟你说。”
谢子督原来都睡在客房里，不过这几天池北望家客人满载，谢子督还真无处可去。
风尘仆仆的谢大爷刚摘下大衣，龟毛少爷又发话了：“去洗个澡吧。”
想了想，他讨嫌地撩了一句：“换了新的沐浴露，你会喜欢的。”
池北望半倚在垫高的枕头边，让阅读灯留了一线光在他额前的碎发上，睡袍松散地挂在肩上，里面搭着单薄的家居服。门外冷空气钻进来一缕，这少爷露在外的锁骨就冻红了一层。
“不找事你皮痒是不是。”
谢子督目光浅浅一扫，心里骂了一声又龟毛又娇贵。
这么想着，他已经轻车熟路地拿换洗衣服去洗澡了。
寒气深重的夜晚，温热的洗澡水似乎能抚慰灵魂，氤氲的水雾迅速弥漫浴室，谢子督站在淋浴底下，忽然有种自己在人间这样生活了一辈子的错觉。
这感觉很奇怪，谢子督在人间拥有很多身份，他上任以来上来过很多次，有时候匆匆而来匆匆离去，也有的时候能持续待个一两年......就是在捡到池北望之后，总之，哪怕在被更多普通人类认识的谢影帝这层身份低下，面对他们，谢子督会有自己在这儿生活的感觉，却从未冒出过一辈子这种念头。
魑魅魍魉聚集的地府，生死亡灵排长队的奈何桥，永恒流淌的黑水，真正的不夜城花街，身处这样前生接后世的地方，很少会有谁用‘一辈子’来概括自己的存在。
谢子督往脸上扑了一把水，一边往架子上摸沐浴液。
他想起来池北望刚说过的话，带着几分好奇和隐晦的期待望了过去——龟毛少爷的品味向来奢华得很有格调。
然后清醒了。
架子分了几排，中间一排整整齐齐放着与池北望素来审美格格不入的绿色沐浴乳，放大的字眼‘艾草’军训似的齐刷刷冲着谢子督。
难得想感受一下小年轻平时格调的谢大爷：“......”
浴室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小年轻本尊隔着一扇雾蒙蒙的玻璃，认真发问：“不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