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
光明
有些天生的鬼物没有具体性别之分,但是显然阎王一系有。
阎王一系的本体外在形象就与人类没有区别，既没有多长一颗眼睛也没有生出一条尾巴,性别特征明确。
楚江王二世诞生时间之早以至于五福村许多古籍上都有关于她的记载，形容楚江王身量两米多约三米，身材丰盈，行动缓慢，不爱出门，肤色苍白。
现在他们面前的楚江王穿的是青皮，跟白一点都不搭边。
他像一座巨石盘在床上,脖子微微向前倾斜——谢子督效仿地狱系,在他的脖子上挂了一块沉重的玉石环。
“不知道原来那位去哪了，”谢子督跟池北望解释，“总之契约在他身上是生效的。”
这位楚江王感觉到谢子督过来以后就闭上了嘴，任凭他们说什么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有一双墨绿的眼瞳,视线在看到池北望的时候凝滞了一瞬。
谢子督没打算跟人玩怀柔战术：“你是谁？原来的楚江王去哪了？”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楚江王’微微动了下脖子,有些嘲讽的意味‘契约没有告诉你我是谁吗？’。
谢子督也不着急：“你不愿意说也没事，现在你在阎罗殿做客，地狱系无人管束,要不了多久契约就会把我调岗到地狱系。到时候我再一层一层仔细找找，反正这些年你们都没有出来过,你总不能把她藏到其它地方去。”
‘楚江王’眸色微闪,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的声音好似破损的钟鼎：“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居然还挺无辜。
池北望睫毛垂下，恰好将眼里的神色掩盖住。他进入‘楚江王’的视野以后就没有说过话，沉静地站在谢子督身后,乍一看有些高深莫测。
他感觉‘楚江王’说话的时候又瞥了他一眼，下意识的那种。
胡笙站在离‘楚江王’三米之处,笑容可掬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府内楚大人被您邀请做客时正忙于调查一桩大案子，就说这花街内突然涌入了一笔数目不菲的金元宝，导致这花街物价一日暴涨，小妖小鬼都躲在屋里不敢上街消费。”
“咱这地府供娱乐的地方也就一条花街，不像您那十八层层层有的玩耍，居民们的注意力被分散，这不就容易生乱，小妖小鬼倒也罢了，些许趴窝千年的老鬼也来作乱，叫大伙头疼。”
“哎，楚大人一查，这笔金元宝皆出同源，根本对不上账。哎！接着这案子查着查着就查到您那去了。哎！您说巧不巧，正好您熔去铸造那殿内漂亮殿墙的金元宝跟这笔金元宝也出同源。”
胡笙说话是爱绕弯的，那‘楚江王’稳如沉钟，对他这一声一声‘哎’不做反应：“地狱系账簿不与你们同算，也不往外流通，再多财宝与你们又何干？”
“大人，这时候跟我们装相怕是不妥吧。”
胡笙笑了笑，狐相在五官上跑了出来，薄薄的嘴唇拉得很长，两个嘴角几乎咧到了眼角。池北望余光瞥见，心道皮笑肉不笑能做的这么惊悚却莫名艳丽的恐怕只有狐族了。
谢子督倏然道：“你可以不往外流通，你手下的阴帅却没受拘束。鬼市过去就算是你我两地默认存在的，活动地方向来围绕着我们地界边缘。过去两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如今地狱既然通过鬼市搅乱地府这边市场，我看今后也不必存在。”
假如不往深处追究，金元宝如何流出的已经清晰。地狱存在着这批数目不菲的金元宝，每当鬼市开放，地狱系鬼仙从黄泉下上来，在鬼市中交易，导致大批金元宝流入地府。
谢子督这话说完，‘楚江王’依然一动不动，屋内众位却能感觉到他有些躁动。
鬼市由四海八荒的‘查无此物’的灵异组成，打击起来不易，可谢子督如果真存心管这事，契约一定会站在他那边，压制鬼市百余年不成问题。
过去两边没有明着管束它们，一来是因为它们活跃在灰色地带，二来是两边也常从鬼市获取外面的情报，只要互相不过分越界，便都装聋作哑，一起糊弄契约。
鬼市要真的关闭了，地府大族势力会不满，却不至于跳起，它们还有鬼节，与外界的沟通比地狱便利。
地狱却无法，地狱没有娱乐活动，鬼市消失以后，地狱系鬼仙自己就能疯魔。尤其是，‘楚江王’清楚，地狱鬼都不来，就算他自己把眼睛戳瞎，鬼市也不会开到黄泉之下。
地狱系鬼仙不会背叛楚江王，但他们可以自己入魔，届时契约会强制换主，不必谁动手，‘楚江王’会被直接抹消。
死寂，石壁上滴水的声音如雷贯耳。
池北望忽然撩起眼皮，正好跟‘楚江王’望过来的墨绿眼瞳对上，这时候视线直接，他能清楚地看见‘楚江王’眼珠的模样，他眼白极少，墨绿的那块是完整的椭圆，上面好似有纹路一般，以缓慢的速度在流转。
只是对视，池北望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太对劲，他脑仁被重锤砸中似的闷疼，面上却一丝没有露出来，他隐约从‘楚江王’的神色里看出一丝疑虑，于是费力地调动自己的全身力气把面部肌肉放松下来。
池少爷强悍的精神力发挥了极大的用场，他有一瞬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态，那是一种上位者的倨傲，在旁观一场好戏的揶揄。不过下一秒，又平静地藏了下去。
谢子督身体动了动，再次将‘楚江王’的视线挡住。
‘楚江王’一直不太愿意跟谢子督对视，他没有沉默太久：“你想怎么样？”
谢子督好整以暇地问：“我们账目被你们搅乱，自然要扼杀源头，你们的金元宝哪来的？”
‘楚江王’冷嗤：“无可奉告。”
谢子督没说话，过了十几秒，‘楚江王’不情不愿地开口：“一位尊贵的客人为我们带来了光明。”
别说是地狱了，‘光明’这词放在地府都很诡异。胡笙就立刻露出了个奇怪的表情。
谢子督：“你们的光明？”
‘楚江王’深深地看向谢子督，准确来说是看着谢子督这套装扮，他们头上有个阎王象征身份的方冠：“是我们的光明。”
谢子督不买账：“我地府上下清正廉洁，没收过不明贿赂。”
池北望垂眸轻笑，胡笙的目光不自在地飘了一下。
‘楚江王’无言：“......”
“是真正的光明。”大概是被梗住，‘楚江王’反而主动强调，他慢吞吞地移动自己的手，想要抚摸地板，察觉到地板的潮湿才放弃，“这里，虽是黄泉，亡魂的终点，却也是出生地。奈何桥后，万物化生，你该见多了。”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他缓慢道，似乎有些感慨，语气却生生转变，“万物都有轮回，除了你我，和我们亲如手足的兄弟姊妹。”
池北望眉心一跳，他盯着谢子督的背影，看不见他的神色。
‘楚江王’似乎想看着谢子督，想从他脸上找到认同之色，那眼珠一转，却再次停在谢子督的方冠上，墨绿的眼珠子里爬过去一抹不易觉察的怜悯。
他问：“我离得远，看不清晰，四世，你就在这，没日没夜看着奈何前后的长队，有没有想过你们将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