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司蓉刚回到曲神楼便险些晕倒,但终究是撑着喝完了大夫给的风寒药。撑过那一阵后，那上头的睡意便瞬时消散了许多。
司蓉回了七层专门沐浴的房间后，即刻命人送了热水上来。
司蓉坐在热气升腾的池子里,靠在池壁上,凝神静听着外面的雨声，还从未觉得心情如此平静过。
这个浴室原是雪刃专用的，但他其实不常在曲神楼中,大多数时候都宿在别处,自从那日她成了代替权思妤的那名舞姬,这位曲神楼首席乐师便对她出奇地好，特意吩咐将这浴间送给了她,给她安排最上等的房间,所有东西都愿意送给她，险些让她以为他喜欢她。
司蓉在曲神楼中待了三年,初见雪刃,是在曲神楼一场礼宴中，他独自坐在台上抚琴，浑身温润的气质瞬间便吸引住了她。
从那以后，她的眼里便多了一个人,尽管知道他们彼此间身份并不匹配,但妙龄少女又有几个心中不怀着那么几分痴想呢？
她心中装了这个人三年，好不容易天赐机遇让她得以能够得着他,他也如预期料想的般对她诸多关照,本以为和他的感情能逐渐水到渠成,可这场彻夜的雨将她淋得透彻，一夜之间仿佛便看清了许多东西似的，此前的茫然和希冀都在这一瞬间尽数消散。
就算她昨夜死在太子手上,恐怕这位大人心中也不会起什么波澜吧？
司蓉闭上眼睛，头轻轻靠在水池沿上，从未觉得如此清醒过。
偏巧就在这时，浴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一道修长高大的人影从外面走了近来。
窗外天光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暗色披风垂下，整个人像是自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面上半张银面具不仅没打破他身上的华贵气质，反而给他整个人添上了几分风雅。
精致的薄唇保持着完美的弧度，总能令司蓉对那半张银色面具下的容颜抱有无限遐想。
她从小便在继母的威势下被压迫着长大，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肯对她好。而哪怕她还是一个侍女之时，每次见到雪刃，对方都会对她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
那笑容里的每一分温柔，都能令她的心暖上好久。
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完美承载着她这些年来所有称为喜欢的情绪。她总是幻想着，他有朝一日能在她面前亲手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
但司蓉知道这个念想终究只能是她一人的痴想，雪刃虽身为曲神楼的首席乐师，但身上的谜团太多，甚至司蓉擅自在心里喜欢他这么久，对他的了解甚至都不如才认识没多久的权思妤多。
哪怕她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侍奉人的小侍女，哪怕她用尽全力成为能和他表现出来的身份平起平坐的存在，她也依旧不敢奢望那一幕。
雪刃这个人似乎总是活在黑暗里，令人瞧不出他真实的面貌，也正是这种神秘感，才引得她心里一次次禁不住地对他升起那些本不该有的念头。
司蓉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上，清亮的眸子里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到最后都只化为臣服，垂下眼睫，嗓音因感了风寒而略微有些沙哑之意，但落到人耳朵里依旧撩人心弦：“......大人。”
她此刻身上不着寸缕，但却半点没有要掩饰的意思。雪刃这男人但凡有丁点好色之徒的特征，那她早就得逞了。但无论她如何蓄意而为，都无法走进他的眼中。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会让每一个人都觉得他在意你，但真正在你觉得他对你特殊时，你立马又会感到他的疏离。他始终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距离，谁也不会多几分，谁也不会少几分。
果不其然，雪刃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脸上淡漠的神色甚至都没有半点变化，缓步走到窗前，静了片刻，道：“听说太子今日特意让人大张旗鼓地送你回来，仅是这么一会儿，这消息便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他顿了顿，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又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微微挑着眉道：“我的眼光向来不错，昨夜盛宴风潮之后，紧接着今日的消息便传了出去，司蓉姑娘，不知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不日便要入东宫侍奉太子殿下了？”
哪怕是他亲耳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也丝毫不会觉得别人沾染了他的东西，或者说在他眼里，司蓉从来就不是他划入自己领地里的东西。
尽管她此前早已有所预料，可到底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心中还是忍不住轻轻颤了颤。
自己对他来说，甚至连工具也算不上吧？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普通石头，心情好的时候便随意摆弄几下，没心情时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费神。
他从来不在乎自己和什么人来往，哪怕她今日刚从东宫回来，他也不过问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想必他应该是希望听到自己侍奉了太子一夜的消息吧？是不是只有这样，自己才有可能成为对他有用的棋子？
这一瞬间，司蓉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她听得出来，雪刃就是不确定昨夜她究竟和太子到了哪一步，才特意过来问这句话。如若她口中没有他想要的答案，那他必然会失望。之后这些时日，恐怕自己也难以见他一面了。
但不知为何，司蓉这一刻心里却极其平静，如实答道：“奴擅自出现在东宫，太子殿下动了怒，险些杀了奴。但不知为何最后并未动手，罚奴在殿前跪了一整夜，清晨又差人将奴送回了曲神楼。大人，是奴不争气，请大人责罚。”
雪刃闻言，心中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这位向来不知玩笑为何物的太子殿下，整这一出，是在跟他玩猜谜游戏么？
但他心中显然早有预料，倒是没怪罪到司蓉头上。
太子殿下要是能随意被他摆弄一道，那他就不是太子殿下了。以他的脾气，这些事情的确像是他能做出来的。此前他也不是没试过将别的女人扔到东宫里去，但没一个是活着走出来的。
所以眼前这位司蓉姑娘，兴许也能算得上是运气不错？
不过仅是知道司蓉没死在他手上便已经够了，此番将司蓉扔进东宫原本就是让她去送死的，只是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实在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好在她如今也活着回来了，还替权思妤背了这么大个吸引人眼球的锅，应当给她些奖励才是。
想到这里，雪刃转身行至池边，银色面具后的眸子如星辰般夺目，摄人心魄。他看了眼司蓉雪□□致的肩臂，面不改色高高在上地问：“此事你有功，我可以许你一个心愿，说吧，想要什么？”
他的嗓音甚至半点波澜都没有，仿佛对他来说，一个女子的心愿便是那么容易满足。
——也确然如此。
司蓉垂下眸淡漠地想，如他这般耀眼的人，又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在自己眼里已经高不可攀的曲神楼掌柜，也不过是他身边的一条走狗罢了。
司蓉唇角突然牵起一抹莫名的笑，换了个更加轻松的姿势靠在池壁上，扭头向后看去，瞧雪刃的眼神充满了挑衅：“那如果我说我想要你呢，大人。”
“说话之前先想想站在你身后的人是谁，司蓉。”雪刃淡淡的嗓音里甚至还留有几分耐心，语气不咸不淡道：“我待你很特殊，但不代表我会一直待你特殊。”
他的眸子里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但司蓉接触他有一些时日了，自然清楚他心中已然有些不高兴了。
司蓉轻轻挑了挑眉，心里倒没感觉多大意外。雪刃虽常年戴着半张面具，但总能很轻易获得女子的倾心，可尽管如此，他身侧也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个女子。
他总是如此洁身自好，或者说冷漠无情，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过。
司蓉一瞬间收回了目光，又恢复了那副平静的模样，过了片刻，才缓声道：“既如此，还请大人放我离开。司蓉于大人而言也没什么用处，大人留我在身边，不肯爱我，也不愿意收了我。我喜欢大人，但却不想再等大人了。”
雪刃闻言险些又笑了。
这女子家中关系乱成一团，不呆在曲神楼，又能去哪里？自己不常给人提要求的机会，没想到她求的竟是这个。
雪刃缓缓收回视线，旋即转身往外走去，面上神情半分也没有变化，冷淡道：“你想走便走，没人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