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第209章
宫墙内喊杀冲天,火光四起，所照之处遍地都是碎瓦残垣。宣谢浑身是血，眼尾脸颊也溅着几抹狰狞的赤色,他一身黑衣,手中雪亮的剑身被鲜血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沉沉眼底眸光冰冷，在火光中宛如一尊杀神。
“师父……师父你受伤了？！”清嘉一鞭子将意图靠近宣谢的黑衣人掀开，两步上前拉着他不住渗血的手腕,火光映上脸庞，一瞬间她眼底的晶莹也清晰可见。
“不关你的事。”
宣谢难得开口，空气里都是浓郁的血腥味,一停下来,他身上数十道刀口都仿佛同时裂开了一般,哪怕是他都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自从随太子离了边疆回京，他已经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四周那些蒙面黑衣人的身手个个都不比他差多少，继续缠斗下去他必然凶多吉少。
……他这样的贱命死在这里并不可惜,但清嘉郡主贵为皇亲国戚,她不能死在这里。宣谢默默地想。
清嘉一摸他手腕,便感到满手湿意,抬手一看，只见掌心一片鲜红。再抬头去看宣谢的时候,只见他浑身紧绷,火光映出他脸上狰狞的血迹，那张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冷脸此时看起来多了几分凶狠，却也挡不住他眼底沉寂的死气。
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清嘉何时见过这样的宣谢？几乎是瞬间，眼泪就再也包不住了。
“师父,你走吧，你走好不好？以你的身手，若是想走他们绝拦不住你。”
话音未落她又失声哭起来，口齿不清道：“师父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功……我再也不偷懒了，你还要监督我练功，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宣谢听着她的哭声，脸上依旧一片死寂。半晌，他转过头，淡淡看了清嘉一眼，那一眼无比短暂，但落在清嘉眼里却又无比漫长，清嘉郡主泪眼模糊，却又飞快抬手擦去眼泪，似乎想要将他的目光刻在心里，却不想听他轻轻道：
“该好好活下去的是你。以后别再找权思妤的麻烦了。”
“虽然你话多又爱惹麻烦，但我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讨厌你。”
清嘉从他话音中听出一丝交代遗言般的语气，心头一震，还来不及开口，宣谢话音尚未消散在空气中，他整个人却宛如离弦的箭般骤然迈出一步，转瞬消失在原地。
“师父！！”
宫内烟火四处皆是，喊杀震天，清嘉的嘶吼仅是片刻便被烟尘吞没。喧嚣直抵离御书房最近的清心殿，一名高挑的中年男子面色沉静，似乎完全听不见外面的风浪，垂目将手中缓燃的三柱香插在灵位前，看着灵牌静默良久。
殿中只有寥寥数位宫侍，冷清非常。窗外风雪肆虐，他却只在寝衣外披了件绣金黑衣，瞧上去分外单薄，面容映着殿内在寒风中战栗的烛火，五官显得更加精致深邃，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却隐隐透出一股惊心的杀气。
四下宫婢皆低眉顺目死死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陛下，今夜里寒风刺骨，奴还是伺候您回寝殿吧。”玥公公上前一步，却被胤帝抬手制止，“朕的身子还撑得住。”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忍不住咳嗽两声。玥公公抬头看看他，只见他目光一直停在那灵牌上，不曾移开半分，还是一身病弱的模样。眼前的灵牌在深夜里反射着阴森冰冷的光，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却没有任何人敢忽略刻在那上面的名字。
白应菱。
这个名字的主人虽早在十几年前便香消玉殒，但哪怕是在十几年后的今日，对着这个灵位，也没有任何人敢对她不敬。
就连这座清心殿也是为供奉她的灵位而建，不仅离陛下的御书房最近，且规格甚至连一些妃嫔住的宫殿也比不上。
胤帝常来清心殿，有时一坐便是一夜。
似是心里明白今夜难逃一死，临死前都还要来看一看这位昔年故人。
玥公公心叹一声，便将心里那股来的莫名其妙的不安压了下去，眼神往殿外瞧了瞧，只见外面一片寒雪天，冷得令人心里发颤。玥公公心算着今夜过后，这朝堂必然又得翻了天去了。
“朕与皇后十五岁便相识，她出身江南，性子尤为软弱，初入宫时胆小又怕事，常常被别的贵女欺负。”
一片寂静中，胤帝缓缓开口，目光飘远，似是透过眼前的灵位，看见了当年那个连说话都细声细气得害怕惊扰到别人的女子。
“朕那时候身为太子，任性妄为，总是惹得先皇大发雷霆。明明已经不受先皇器重了，却仍旧次次都要替她出头，便惹得先皇更加不快。”
“陛下宅心仁厚，娘娘当年对陛下亦是情意深重，兴许便是缘于那数次解救之恩。”玥公公只当胤帝追忆故人，并没有想太多，张口便答。
胤帝唇边扯出一丝微乎其微的笑来，语气还是如当年一般固执：“朕那时喜欢她，父皇器不器重朕，朕都不当一回事。”
“陛下还是太子时，甚为英勇，奴一直以来都视陛下为榜样。”玥公公又奉承道，与胤帝相差不多年纪的面容之上透出几分老实气来。也正是这几分聪明中带着老实的性子，他才能够在胤帝身边呆上这么多年，对于胤帝的性子，他早就摸透了，心里跟明镜似的。
岂料这话音未落，胤帝竟然移开目光，落到了他身上，淡淡问：“是吗。”
不知为何，那分明是极为平静的目光，可在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玥公公却分明感觉到了一阵杀意。多年机警令他几近浑身发颤，下一刻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尾音发颤：“奴该死，奴该死。”
“朕又没说你什么不是，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胤帝冻得嘴唇苍白，唇角的笑意却没消散，玩笑似的问他：“难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霎时之间，玥公公眼神惊恐，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额头抵在地上重重一磕，提心吊胆道：“奴……奴不敢欺瞒陛下。”
贴近地面，外面冲杀的声音似乎更重了一些，寒风凛冽，玥公公额角的冷汗细密渗出，紧张得甚至连每一根汗毛都几乎都立了起来。
四下无人敢说话，霎时扑面而来的一片死寂。
良久，胤帝在越来越近的喧嚣中缓缓拂去沾在外衣上的雪屑，望着白皇后的灵牌，眸光温柔沉静。
半晌，他转身朝门外缓步走去，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殿内每一个角落。
“起来吧，随朕去看看那个好儿子，又搞的什么幺蛾子。”
“……”玥公公闻言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却只见他背影单薄，缓缓朝外走去。平日里病态的身姿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果断的步伐。
眼前这道身影与二十年前脚踏着兄弟尸骨登上皇位的那道身影逐渐重合，仿佛一把出了鞘的绝世宝剑，竟在霎时间露出令人心惊胆战的锋利气息。
一个人气势之间的变化怎么如此之大？
难道说……
玥公公心底倏地升起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此时皇后那边势必万事俱备，若胤帝当真自始至终都在装病，那么今夜非但不是太子和胤帝的死期，整个皇宫甚至会成为四皇子和皇后的葬身之地！
连同他自己，也必然会成为陪葬品。
玥公公后背发凉，整个身子似乎冻住似的僵在原地，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在皇后未出手前派人去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