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第二百六十章
吃了一碟热腾腾的现炸香油小丸子,衣身觉着有些腻了,便翻出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有碧绿的莲蓬、紫亮的荸荠、嫩白的鲜藕,都是袁招招替她备好的零嘴。她翻翻捡捡,挑了只大个儿的鸡头米。
鸡头米又叫芡实,是江南郡有名的“水八仙”之一。剥开状如鸡头的硬壳,里面是一粒粒滚珠样的果实。剥了皮的鸡头米,色白如玉,鲜嫩清香,嚼之沁芳盈颊,如含酥浆。
吃完了鸡头米,衣身非但没过瘾,反倒勾起了馋虫。沿着青石窄道,衣身一边慢吞吞地走着,一边不住地向两侧张望。忽然,她眼睛一亮,快走几步,挤到一家食肆的柜台前。尽管隔着防尘的薄纱,眼尖的衣身立时就从各色糟卤货中发现了那一抹美丽诱人的红亮。
红亮的糟蟹,红亮的糟虾,如绝世美女,糟香四溢,勾得衣身垂涎欲滴。
衣身和菲菲头对着头,努力“进攻”自己的那半只糟蟹。相较这两位的严肃紧张,小黑则显得轻松多了。它像个大爷似的,靠在树桠上,翘着二郎腿,利利索索地剥去糟虾的壳,然后“啊呜”一口吞下拇指长的粉红虾肉。虾肉紧致鲜美,糟汁顺着嘴角流下来,染得下巴上的毛黏作一团,飘散着浓郁的糟香气息。
终于,衣身将眼前的蟹壳刮得一干二净,心满意足地长长舒了口气。鲜甜细腻的腿肉,鲜艳如金的膏黄,吃得衣身神魂颠倒,如飘九霄。一回头,见小黑身旁的食盒里还有三五只虾,便不由自主地擡手偷偷摸去。
小黑忍了忍,没作声——金主想要偷吃只虾,它还能说什么吗?只不过当衣身吃完第一只,打算再偷一只时,却失望地发现食盒里空空如也。再一看,小黑的爪子上——一、二、三,嘿,整整齐齐戳着三只虾!
“别看了。再看口水都要流到衣衫上了。我可记得你只带了两套换洗衣衫——”小黑得意洋洋地晃了晃爪子,不知是炫耀还是警告。
衣身赶紧一抹嘴角,又仔细看了看身上的青底月白玉兰花纹的小袄,并不见丁点儿油渍,强辩道:“那又如何?若是衣衫不够穿,我再买就是。要知道,我现在可是腰缠——”
“腰缠三千两黄金的富婆!”小黑不耐烦地怼道,“就冲着你这馋样儿,一路走一路吃,我都担心你买了云轮票后只能讨饭了!”
“怎么会?只是一丢丢吃食,能花多少钱?”衣身屈起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个“一丢丢”的手势。
“哼,咱们走着瞧!”小黑懒得再与她啰嗦,飞快地将戳在指甲上的糟虾吃得一干二净,对衣身渴望的眼神视若无睹。
青炉峰。
依着习惯,苏长生会在练剑之后,立于崖顶看一会儿云海。此时,夕阳西沉,渐渐收敛起耀眼的金色,取而代之的是柔和厚重的橙红。
他忽然笑了,唇角翘得飞起。他想起了某日衣身在观日落时说的一句话——“哇,好漂亮的咸蛋黄,佐粥一定棒极了!”
眼前,云海层叠,泛起鱼鳞一样的波纹,仿佛粘稠的粥面。而那颗漂亮得像要流油的“咸蛋黄”,正在一点一点浸到“粥”里去。
倘若衣身在这里,一定会狂吞口水,只不知又会说什么惊世之语?
笑着笑着,他眸中的笑意慢慢沉淀下去,思念泛了上来,如幽邃深夜里闪烁的星子。
不知她现今在哪里?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到了岳山吧?是不是已经吃过了那家店的豆花呢?吃过豆花后,她又会去哪里呢?会去吃她一直挂念着的酸酸辣辣的锅子吗?锅子要在冬天吃才好,最宜在下着鹅毛大雪的冷天吃——或许,她会先去其它地方。。。。。。
思绪如散乱的丝线,漫无目的地飘散开。终究,他还是没能忍住思念,探手入怀。他不晓得此刻她在何方,也只能睹物而思人了。
小小的荷包鼓起一块。打开荷包,突然,苏长生的视线凝固了。碧绿如玉的巨人豌豆莹润无暇,却不见了缠绕其上的发丝。苏长生急忙翻过荷包细细检查,可不足半个巴掌大的荷包一览无遗,任他再怎么看,也不见那几根发丝。
怎么回事儿?
当日在三川郡时,苏长生借着为衣身掸去肩头灰尘时,偷偷拈取两根落发。后施法将发丝缠绕在巨人豌豆上,以此可以追踪到衣身的去向。他这样做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当衣身再遭遇危险时,自己可以立时感应到并及时赶去。而到了后来,却成了他寄托相思之物。
他并不会时常拿出巨人豌豆和发丝,更不会无事便感应衣身的去向——这等行径,与窥伺佳人的登徒子又有何异?。
上次打开荷包时是什么时候?是半个月前?还是一个月前?一向记性极佳的苏长生,只觉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晓得这是关心则乱,不停地喝令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苏长生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却不知他师父银山长老也在惴惴不安。活了一辈子,哪承想临老却要做一回小贼?
银山长老忍不住仰天长啸,欲哭无泪——道祖在上,弟子这也是无奈之举啊!谋大事而不拘小节,弟子我也是豁出去啦!
原本,衣身临别前那句话的意思,是要温掌宗和银山长老设法将她返回西陆之事瞒住,莫让苏长生晓得。知徒莫若师,自己徒弟是啥德行,银山长老哪能不晓?温掌宗一推三六五,将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儿推给了他,他能怎么样?
经过一段时间的细微观察,终于,给他发现了徒弟的小秘密。至此,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怕徒弟有啥手段,就怕徒弟没手段却要硬来。苏长生的本事都是他一手教授,这点术法小伎俩,在银山长老眼中,要解除可谓轻而易举。
“偷”走了巨人豌豆上的发丝,银山长老便进入坐立不安的状态。他偷眼瞧着心爱的徒弟每日打坐、练剑、观云海、做功课,日复一日,平淡如常,只能不住地祈求道祖保佑——晚一日发现算一日太平,最好一直都不曾发现——用脚趾头想一想都晓得那是不可能滴!
苏长生连夜下了青炉峰。
发丝不见了,而鲲鹏骨指环只会在衣身遭遇极大危险时才会释放剑意——这意味着,除非特殊时刻,他完全无法探查到衣身的去向。
这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事!
御剑如飞。
岳山。
书院里传出郎朗读书声。山脚下,豆花店炊烟袅袅,三三两两的食客各自捧着一只竹碗,小口吸啜着雪白细滑的豆花。
苏长生面色焦虑,可豆花店的老板娘始终在摇头。
西黔郡。
做酸汤锅子生意的食肆有成百上千家,倒底她去过的是哪一家?问过的人都在摇头——“没见过”“不知道”“没有”“不认识”。
纸面上的女子,脑后束着高高的马尾,眉目清秀。她穿着黑色长袍,手中拎着一杆扫帚,右肩蹲着一只左顾右盼的夜猫子,脚边还趴着一只神态嚣张的黑猫。
可是,所有的人都摇头。
苏长生站在街头。身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面目各异,却没有一个是他渴望见到的。
苏长生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在一瞬间搜遍所有衣身可能去的地方。东土广大,人口众多,人海之中,哪一朵浪花里藏着她?
数日奔波却一无所获后,苏长生意识到只怕事情有变。他细细回想衣身辞别当日曾说过的每一句话,想她欲语还休的眼神,想她故作轻松的姿态,又想起莫名其妙失踪的发丝——渐渐地,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猜测浮上心疼。
愤怒、悲伤、惊疑、不安。。。。。。当所有的情绪如千变万化的潮水劈头盖脸扑过来时,那一瞬,苏长生仿佛深陷于窒息般的痛苦。可很快,他又清醒了——倒底是怎样的缘由,居然会让师父和衣身都选择了隐瞒?如果仅仅是思乡返家,他纵然心有不舍,可也不会强留。除非——一定有重要之事!
念及此,苏长生恨不能立时飞回青炉峰,向师父问个清楚。然,当务之急,却是阖该在衣身登上天水鲸云轮之前找到她。
攀海峰。
峰顶宽阔平整,如一块巨大的四方台。东南角立着一块人高白石,刻着“渡口”二字。白石之后,便是悬崖。云雾缥缈,遮天蔽日,苍苍莽莽。
空荡荡的峰顶,全然不见登船前的喧嚣热闹。苏长生御剑在攀海峰上上下下飞了好几回,终于找到一个偷懒打盹儿的值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