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停尸间
1764年11月30日。
顾青头晕脑胀地醒来,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日期——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他作为尉兰的未婚夫,前往拉图茨监狱认领他尸体的日子。
洗漱结束,他梳了一头一丝不乱的背头,穿了一件深灰色的毛呢大衣,仿佛奔赴一场宴会一样,一丝不苟地就要出门。
莱夏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看着顾青的样子稍微清醒了一点,扶着门框,面色纠结地道:“你真的要去?”
顾青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过了几秒才道:“当然。我要做检测。”
“你要知道,就算所有能检测的都检测了,我们也……”莱夏说话很犹豫——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种“他们的级别达不到知道事情真相,做多了甚至会被当做棋子利用”的“自知之明”,但这话说出来,总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死的不是他的爱人,他尽可以把一切阴谋论都安在尉兰身上,甚至想象尉兰是一切背后的主宰,都可以。
顾青看向莱夏的目光诚恳,语气却非常坚定:“无论如何,我得把他的尸体带回来,想个办法保存下来。”
这个方式,还是他从莱夏身上获得的启发。
莱夏脸上发了红,自从来到这个年代,他似乎不怎么愿意提起过去的事情,也不愿意提起那几次如同儿戏般的“自|杀式抗|议”。
顾青能理解他的不想提,但不得不从内心佩服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能力。
出了门,顾青坐上莱夏买的二手飞行器,两个小时后,到达拉图茨监狱外的停机坪。
这两天,他通过特别行动部,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坐在等候室等了半小时,就等到了带领他前往停尸房的狱警。
这是个半解剖室、半太平间的房间,中间摆着不锈钢制成的解剖台,四面的墙壁上则是一个一个的小方格,做好了一次性死很多人的准备,温度常年保持在四度左右,灯光是冷冰冰的白色。
狱警戴上手套,拉开左边墙壁中间的一个隔间:“你可以看,不过只能带走骨灰。”
这是顾青意料之外的。
不过,他已经有了对应的方法。
他拿出了全部的涵养,对狱警点了点头:“好,我想单独和他相处一会。”
顾青来到隔间旁边,看到了里面停放的尸体——那的确是尉兰,绝不是什么替身或克隆品,额头和下巴上还有被树皮划破的浅细伤痕。眼角、鼻梁、唇角、下颌,都是顾青再熟悉不过的弧度;窒息而死的痛苦,最后似乎也平缓了下来,并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不同的是,他苍白的皮肤上笼罩上了一层空气中的水分冷凝形成的白霜,让他看上去带着一点冷峻。
顾青看着这张脸,几乎有半分钟的时间忘记了呼吸。半分钟后,他冷静下来,回忆着庄洲的话,对自己道:“这算好的。庄洲捡到他的时候,他还和一堆尸体泡在垃圾罐中。”
顾青进入了灵视,灵视中,尉兰的尸体中没有一点灵体之光,黯淡得和旁边的停尸柜没有任何区别。这表明无论从医学角度讲,还是从神秘学角度讲,眼前都是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
顾青回到现实,从毛呢大衣内衬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圆珠笔样式的微型智能取样管。
“兰儿,对不住了。”他将“圆珠笔”平滑的一段对准了尉兰的后脑勺,心道,“……当然你不是兰儿,那就最好。”
“圆珠笔”只能取样,没有基因测序的功能。提取到尸体的脑部组织后,顾青伸手抓住了一条冰冷僵硬的臂膀。
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昏暗,一道金光闪闪的符号一笔一划地出现在顾青眼前,那是他几天前便已牢记在心的开“门”符号。
就在这时,一个比开门符号大得多、亮得多的符咒从顾青身后飞来,嚣张地覆盖在了开门符号上!开门符号被符咒压制,光芒立刻犹如风中残烛,扑腾了两下便黯淡了下来。
顾青吃惊地回过头,昏暗的光线下,狱警上半张脸被挡在深深的帽檐下,但从他嘴角下颌的弧度能看出,他正微微地笑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这个带他过来的狱警,竟然是个造诣不浅的异能者!
异能者手上还有纸符,随时都可以抛过来。顾青用意念去画开门符号,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要心无杂念才行。而要想心无杂念,有这个异能者在旁边干扰,是绝对不可能的。
想通这一点,他凝结出一个火球,毫不犹豫地朝警卫手上的纸符扔去。
警卫以一个随意的姿势扔出第二枚纸符。纸符碰到火球的边沿,燃烧成了一团小小的火焰,可紧接着,明明已经快到警卫跟前的火球瞬间犹如崩裂的雪球一般四散开来。每一团火焰中央,都是一片小小的符纸,宛然一只只火鸟,带着纸符主人的意志朝顾青包围而来。
顾青伸手空空地一抓,抓灭了无数朝他扑来的火星子。
灰暗的灵视之中,更多的异能者赶来了,简直就像针对他设下的一次陷阱。
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又一次抓住了尉兰冰凉的手臂。如同炭火一般灼热的手指触碰到寒冷结冰的尸体,发出了滋滋滋的轻响,令顾青想起烤肉发出的声音。
又一个符咒飞了过来。
顾青来不及等待符咒的效果,试图重新勾勒出“门”的符号,这一次,却压根连十分之一个符号都没画出来,就被一种钻心刺骨的疼痛从内到外地席卷了全身。
而且,这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疼痛,也不仅是灵体上的疼痛,这种疼痛还包含着心理上的折磨——这几天被他刻意模糊的画面,刻意忘却的记忆,刻意忽略的感受,统统以排江倒海之势向他涌来。
他已经死了……
他的灵体永远地消散了,成了无边无际黑暗背景中的一部分……
联盟不会出错,联盟会保证他已经死了……
注射死|刑是因为死亡的过程会非常痛苦,远比吃枪子要痛苦漫长得多,而不是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理由,他临死前的说辞只是在安慰你……
没有什么能够起死回生,回到过去也不行……你不是莱夏,他也不是杨。你没有莱夏的底气,没有莱夏的能力,他也不像杨那样,并没有记录在案的结局……
他已经死了,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自我安慰,因为你根本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太痛苦了……太痛苦了……顾青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了三天前发生在行刑室中的画面——尉兰被绑在一台手术椅上,额头上绑着皮制的绑带,眼皮被迫睁开,被迫面对玻璃墙后每一个因为他的死亡得到安慰的被害者,以及因为他的死亡痛苦万分的爱人。精密的仪器监测着他的每一项生命体征,剧毒药水一点一点地打进他的身体,他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对氧气的吸收能力。在某个时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气管,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皮肤红得发紫,太阳穴上的青筋直冒……
顾青自己似乎也跟着窒息了。
昏暗发黑的视界中,几个轮廓模糊的人影将他包围了住。其中一个人影蹲下身来,用低沉的女声道:“……心念这么杂,竟然还能成为火系异能者……”
那些人在他身上贴上了什么东西,似乎同样是符咒,随后,他毫无反抗能力地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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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是在悲伤中醒来的。
那是没有任何理性进行说服、没有任何理由进行修饰、直面惨痛真相的深切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