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青山绿水,又走江湖路
和风絮絮,溪水潺潺,草长莺飞,花香醉人,正是一年春季。一座规模略小的南国村庄坐落于青山之下,小溪环绕,村中和谐又宁静。村南一角,有一颇为简陋的青瓦石屋,饱含生气。“《新唐书·陆象先传》有云: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为烦耳。”石屋中,一人头戴灰布书冒,约莫五十岁年纪,一边捋胡须,一边摇头读着。屋中稀拉坐着十多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个个均是书生打扮,显然是在听他讲书。听到此处,角落一人忽举手问道:“夫子,天下真无事么?”
那夫子慢慢放下了右手的书,“咳”了一声,满脸涨得通红,但只一瞬间又即恢复,沉默半晌,拿起三尺戒尺,“啪”的一声,拍在讲台上,时则微风拂过,稀拉的胡须随风荡起,他嘴角抽搐了一阵,又似不愠不怒的道:“嗯,好,好,今天就讲到这里,散学!”
瞬间,石屋中一片哗然,十多个书生争先恐后的从那小门中挤出去。“走咯,放学咯”“好呀,好呀,去溪边捉迷藏咯”“好小子,昨天把我衣服弄湿了,害我回家挨爹爹抽了一顿,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抽你,就抽你,哈哈哈…”各种话语,参差不齐,只片刻间,已然全部散去。
不一会儿,溪边便聚起了这一群人,嘻哈打闹,当真有几分热闹。这边三个姑娘扎堆,正追逐着一群蝴蝶,将要赶上又放慢脚步,待得蝴蝶飞得稍远,又迈开步子追扑;那边两个少年正打闹到了溪边。一个个子稍小的少年抢先奔到,俯身捧起一捧溪水,往身后那小胖子身上泼去,登时将那小胖子的衣袍打湿了,小胖子气得满脸通红,红得发紫,尖声喝骂道:“狗二娃子!昨天把我衣服弄湿了,害我挨了爹爹好一顿打,今天又来,再不收拾你越发没脸了!”说着捞起双袖,纵身扑上。那小个子背靠着小溪,再没了退路,这下子给小胖子一把揪住,只得叫苦连天,连声价的求饶。小胖子不依不饶,正将他拖出丈余,怎奈脚下一滑,正好将那小个子压在了身下。
旁边原有几个少年在溪边捞小鱼小虾,此时见小胖子处两人闹得火热,胖子压着瘦子,着实有趣,各自欢笑一阵,尽皆合拢过来。内中一人纵身一扑,也压了上去,小胖子“唉哟”一声,翻身不及,立时便他给压在了身下。另外几人均是淘气不省事的,见有人开了头,便先先后后,也逐一压了上去。溪边原本稀拉的几个少年顷刻间便聚在一处,叠起了罗汉。
彼时那边追扑蝴蝶的姑娘再也无心思扑蝶了,见这边闹热,忙地奔将过来,围着几个叠罗汉的少年拍手嘻哈,大家倒是得了一乐,只是苦了最底下那小个子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时离此处远远的一块石头上,端坐着一人,正望着天边怔怔出神,却是石屋中举手提问那少年。
“喂,小风,他们都在溪边玩耍,可热闹了,你也去一起玩儿呀。”一位小姑娘挽起袖角,露出雪白的肌肤,走到了那石头旁边,伸出纤细的手拍着那少年的肩头说道。那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冷冷的道:“我不想”。
小姑娘嘟起小嘴,并排坐了下来,不大不小一块石头,刚好坐下两人。小姑娘咯咯娇笑道:“还是你厉害,只一句话就把夫子气走了,要不今儿咱们也不会这么早就散学了。”说着又笑了几声。那少年似乎并不在意,道:“我没气他,只是我正好有这个问题想问他而已。”小姑娘假意道:“谁说不是呢,几年了,每次都是你碰巧有问题,我们就碰巧放学。”说完笑眯了眼睛。
那少年沉吟半晌,转过头去看着小姑娘,夕阳下,微风拂过她的脸颊,一头飘然的长发陪衬之下,更俏丽了几分,如出水芙蓉一般,楚楚动人。少年凝视着她,道:“小雪,我觉得夫子所教的东西没什么用处,我想学些真正有用的东西。”
原来这少年唤作江风,那姑娘唤作萧雪,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以总是无话不谈。
萧雪听说,转过头来,只看了一眼江风,便慌忙低头转了过去,满脸通红,她虽与江风自幼一起玩耍,但如此近的距离,见江风正凝视着自己,二人触目可及,难免害羞之甚。她低着头,只眼珠子慢慢的斜向江风看去,见他兀自看着自己,不禁脸羞得更红了。“哎呀”娇嗔一声,道:“看什么呀,还看!”
江风这才回过神来,恍然知道自己如此太过无礼,赶紧将头扭了回去,结结巴巴的道:“对…对不…起”。萧雪又是捂嘴娇笑一声,斜视他一眼,但见他双手紧握着,显是十分尴尬,赶紧转开话题,说道:“那你觉得什么东西才有用?你又想学些什么呀?”
江风如浪潮般涌动的内心这才刚平复下来,一说起自己想学些什么,又不禁热血澎湃,朗声道:“我想学武功!以三尺之剑,铸不世之功!如今这乱世,我要亲手将它终结。”
“乱世?”萧雪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江风,眨一眨眼,又道:“我不懂。”江风慨然道:“如今这世界,朝廷倾危,江湖势力并起,更有甚者,仗势欺人,以四方百姓的血汗结晶,壮自己霸权一方之势力,天下无法,民不聊生,何以不是乱世?”他字字铿锵,豪气丛生。
萧雪“嗯”的长吁一声,道:“可是我看来我们村子一点也不乱呀,爹爹和江伯伯跑商也能生活得很好呀,像隔壁张大伯,王婶婶她们生活好像也挺好的嘛。”
江风长叹一声,双眼含着泪花道:“小雪,你并不知道,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萧雪也开始认真起来,蹙着眉头,道:“哦?什么事我不知道?”
江风顿了顿,才道:“爹爹他们跑商为生,生活还算可以,可是其他村民呢?他们只有靠种田,采桑维持生计。近年来,血衣教向我们稻花村索要的贡钱连年累增,村民们哪有余粮再向他们纳贡?若是没有爹爹和萧伯伯的扶持,他们早就活活饿死了!”他说着双眼已经眼泪汪汪,双拳紧握,义愤填膺,又道:“小雪,你可曾注意到近几个月咱们村子来了越来越多的外村人?你注意到他们的样子了吗?”
萧雪一双晶黑的眼珠子转了转,道:“你说那些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他们…他们都是外村来的难民?”
江风“嗯”了一声,萧雪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了。二人静静的坐着,仿佛能听到溪风拂过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江风才道:“小雪,有朝一日,我要用这双手,改变这一切!”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成爪一样十指弯曲,举到胸口。
萧雪道:“嗯,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志向,只是…”她说得半句,又顿了顿,断断续续道:“只是有些事,不是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的。”江风不应,半晌才道:“我也知道,但须尽人事而后才听天命,有些事虽然遥不可及,总也需要有人去试上一试。小雪,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萧雪听着,不由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小脸儿又红了起来,捂着嘴咯咯笑了几声,道:“你呀,从小就不爱交朋友,到现在了都还是这个样子,性格太孤僻了总是不好的,我们去和他们一起玩儿吧。”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人影闪动,忽左忽右,萧雪正看得入神,江风却是心中一惊,忙地左手疾出,挡在萧雪身前。只树叶落地的功夫,那人影已至溪上,又是几个起落,到了江风和萧雪二人面前,江风一见眼前这两个村夫,这才放下心来,缩回了手。
原来,这两个村夫正是江风和萧雪的父亲,江叶、萧天。萧雪从来没见过爹爹这般模样,此时兀自出神,江风则是思绪万千,心中疑惑,暗道:“如此厉害的轻功,怎么从来没见爹爹和萧伯伯用过?甚至爹爹连提也不曾向我提过。”
江叶更加脸色凝重,一眼便看出了儿子脸上疑惑,眼下却顾不得解释这许多,只上前道:“风儿,眼下有大敌将至,爹和你萧伯伯要去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我们义不容辞!爹总是在给你规划着未来的路,总想陪着你一起走过,但爹剩下的时间只怕是不多了,以后的路还得你自己去走了。爹爹不能再陪你,希望你不要怪爹爹,爹爹这么做也有自己的苦衷。日后可一定要记得爹爹从小教你的话语,忠恕做人,踏实做事,爹爹……”他再也说不下去了,饶是他已年过四十,人生阅历已厚,当下这父子诀别之情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不禁得眼泪成股下流。
江风此时虽有千言万语,却吐不出半字,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这般,眼见得爹爹眼泪直流,自己便也抽泣不止。
与此同时,萧天正搂着萧雪大哭,道:“雪儿,爹爹从小没教你太多江湖之事,也是为了你好,你从小性情天真,爹爹实不忍…”他抽泣片刻,续道:“往后爹爹不能再陪你了,你也不要难过,爹爹和娘亲永远爱你…”他性子较江叶来说更为直爽,当此情景,竟如一个孩童般涕泪横飞。说着再也说不下去了,萧雪兀自摇头大哭,道:“我不!娘呢?娘去哪儿了?我不!我要爹爹和娘永远陪着我,永远陪着我……”她双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江叶缓了一缓,又道:“风儿,我与你萧伯伯情同手足,你与萧雪亦是青梅竹马,往后你要多多照顾她。”江风哭得说不出话来,泣不成声,只点了点头。萧天转过头去,也对江风说道:“侄儿,小雪就拜托你了。”说完向江叶使个眼色,随后右掌疾出,一掌劈断身旁两尺余粗的大树,跟着左掌挥出,又是“咔嚓”一声,将那树干劈断,只留下三尺余长的一截,掌风又起,直将那截树干击入溪中,树枯而浮于水面,顺着溪水而下。只一瞬间,他一把挣脱萧雪双手。江叶双掌齐出,将两个孩子击入溪中那树干之上。掌力虽强,掌风却柔,是以两个孩子并未受伤,只是给击昏过去了,趴在那树干之上,顺水而下。
江叶望着两个孩子远去,泪水更是收拾不住。溪水微急,溪岸却曲,不一会儿已不见那两个孩子踪影,江叶闭着眼道:“愿上苍眷顾。”萧天也是沉吟半晌,似乎也在默默为两个孩子祈祷。不久终于睁眼道:“师哥,我们走罢。”
江叶道:“不忙,我先去带了孩子们回去。”萧天应了,于是二人来到溪边群孩玩闹之处,只见几个少年兀自叠着罗汉,吵闹不休,三个小姑娘约莫是看起劲了,笑得腿也软了,只坐着捧腹大笑。江叶走上前去,一把一个将几个少年提了起来,道:“村中将有大事要发生,你们快些回去找你们爹妈,不要出屋。”
几个少年正玩得兴起,谁又去听他的?只道:“有什么大事来?爹爹、妈妈都在,横竖就算有事也找不到我们头上来。继续玩来,刚才是谁压在我身上来着?”说着几人又欲叠将起来,吵吵嚷嚷,没个完了。任由江叶在一旁如何劝说,众人只当他是唬自己回家作功课,谁也不去理他。
江叶没奈何,正苦思不得对策,只见萧天上前,一把揪出当中吵闹声最大的一个,挥起巴掌狠狠的拍了他屁股一下。那人初时还有不服,但见萧天力大,斗他不过,一时间气急败坏,又哭又骂,嚷嚷着要回去叫了爹来找他算账,一溜烟儿的便没了人影。
余下众人见状,唬了一跳是小,失了兴致是大,再也无心去叠罗汉,当下便都各自散了,回家去了。江叶苦笑道:“萧弟你还是这般性子,几十年都不曾变过。”萧天道:“师哥你人倒是耿直,就是有点儿娘们儿唧唧的,作事不果断。”江叶听着,不禁哈哈大笑,当此关头,便是笑也不尽自然。
萧天又道:“师哥啊,有多少年我不曾这么叫你了?”江叶算算日子,道:“从你我隐退开始,已经十七、八年了罢。你看你家雪儿都这么大了。”萧天笑了笑,道:“是呀,风侄儿也不小了。咱们向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昆仑山跟着师父学武功呢。”
江叶叹息一声,道:“还是那时候轻松自在,无忧无虑。”萧天道:“也不知师父怎么样了,也不知雪儿和风侄儿今后又是怎生模样。”江叶叹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咱们走罢。”萧天笑道:“师哥今天竟不优柔寡断了?也是难得!好,就让我们兄弟二人再去闯一回这江湖!”
两人商量既定,便一道回了稻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