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心渊回响与疾驰
南方的疗养院坐落在山坳里,被大片葱郁的林木环绕,空气湿润清新,鸟鸣啁啾,仿佛与世隔绝。然而,再好的环境,也无法真正涤荡灵魂深处的尘埃。
司淮霖在这里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两天。
所谓的“系统性治疗”包括规律的作息、清淡的饮食、定时的心理咨询会谈,以及一些放松身心的活动,比如园艺、绘画或者漫步。她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配合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总是飘得很远。
粟梓意每天会与她进行一小时的视频会谈。她们谈论音乐,谈论舞台,谈论那些抽象的、可以被分析的恐惧和焦虑,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个最核心的、名为“悸满羽”的禁区。司淮霖的防御机制很强,每当话题可能触及边缘,她就会变得异常沉默,或者用音乐行业的专业术语将对话引向安全的浅滩。
但表面的平静下,是暗流汹涌。
她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医院那个拥抱。悸满羽身体的温度,她颈间残留的、淡得几乎闻不到的茉莉香气,她带着哭腔的、坚定的维护,还有……自己推开她时,她眼中瞬间碎裂的光。
那种感觉,比舞台晕倒前的恐慌更让她窒息。她仿佛亲手扼杀了一株好不容易在废墟里重新探头的嫩芽,而那株嫩芽,曾是她荒芜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第三天下午,做完一次令人疲惫的意象放松训练后,粟梓意看着屏幕那端司淮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对了,满羽那边……这两天好像也没去工作室。”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司淮霖的心湖里激起了剧烈的涟漪。她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水面晃动。
“……怎么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努力维持着平静。
“不太清楚。”粟梓意推了推眼镜,语气如常,带着医生特有的客观,“只是听她助理说,她请假了,原因不明。连续两天没露面,也没接工作电话,这不太像她的风格。”
粟梓意没有多说,她知道的信息也仅限于此。她只是出于一种模糊的直觉,以及对这些年轻人纠缠命运的隐约担忧,才提了这么一句。她看得出司淮霖对悸满羽的在意,那种在意,早已超出了普通旧识的范畴,深刻而复杂,是她病情反复的重要诱因,却也可能是……解药。
司淮霖沉默了。视频结束后,她独自坐在疗养院房间的阳台上,看着远处层叠的山峦被暮色一点点浸染。
没去工作室?原因不明?联系不上?
这几个词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知道悸满羽。她是个工作狂,责任心极强,除非真的撑不下去,否则绝不会轻易放下她的来访者。她想起悸满羽离开医院时那苍白失神的脸色,想起她背靠着墙壁无声滑落的肩膀……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刚转学来栎海港、像只受惊小鹿般的悸满羽。被父母像丢垃圾一样抛弃,在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和冷漠的姑姑家受尽白眼,差点连栖身之所都没有。是开学第一天,她扶起了被骚扰而摔倒在地的她。
她想起她眼底深藏的、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死寂和抑郁。她收留了她,在那个顶楼的小家里,两个残缺的灵魂相互依偎,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温暖。她亲眼见过她偷偷藏起来的抑郁症药物,见过她在深夜无声流泪,见过她因为心脏不适而蜷缩在沙发里,脸色发青。
她一次又一次地把她从绝望的边缘拉回来。
在校门外被骚扰、被爷爷辱骂后,是她在那片未开发的危险海域,顶着狂风暴雨,找到了想要跳海的她,紧紧抱住她,对她发誓:“胆小鬼,如果你不敢活,那我就带你活!”
那是誓言,是承诺,是烙印在彼此生命里的救赎。
可是现在呢?
那个发誓要带她活的人,却亲手推开了她。
而那个被她推开的人,此刻不知所踪,联系不上。
“她早该死的……在栎海港没人要的时候就该死……跳海的时候也该死……是我……是我一次次多管闲事……”
司淮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ptsd的症状伴随着巨大的恐慌开始抬头。呼吸变得困难,视野边缘开始发黑,那些被她压抑的、关于抛弃和死亡的恐惧,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咆哮着要将她吞噬。
她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拉扯着头皮,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恨她吗?恨她的不告而别?恨她十年的缺席?
可当想到她可能出事,可能再次陷入那种无边的黑暗时,所有的恨意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可笑。
太爱了,以至于我忘记了要恨你。
这句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精准地击中了她。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一秒都不能。
她几乎是冲出了房间,找到林姐,语气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给我订最快回北京的机票。现在,立刻,马上。”
林姐被她吓了一跳,试图劝阻:“淮霖,你的治疗还没……”
“我说现在!”司淮霖猛地打断她,眼底是林姐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恐惧和决绝的红血丝,“我必须回去。立刻。”
两个小时后,司淮霖已经坐在了飞往北京的航班上。她拒绝了助理陪同,只身一人。飞机起飞时带来的超重感,让她一阵阵反胃,心脏跳得如同擂鼓。她紧紧抓着座椅扶手,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闪现着悸满羽的脸——笑的,哭的,坚强的,脆弱的……最后定格在医院里,那双看着她、充满痛楚和不解的眼睛。
悸满羽,你要好好的。你不许死。你答应过我的,我要带你活,你就必须好好活着!
这三个小时的航程,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
与此同时,北京。悸满羽的公寓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已经在家躺了一整天。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房间里一片昏暗。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闷痛,并不尖锐,却绵长而沉重,伴随着呼吸困难的窒息感。胃部也隐隐作痛,这些年来,她的身体早已被各种压力和情绪损耗得千疮百孔。
桌子上散落着几种药片——抗抑郁的,保护心脏的,缓解胃痛的。但她一点吃的欲望都没有。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父母的抛弃,爷爷奶奶的冷眼,姑姑一家的算计,母亲那边无休止的骚扰……还有司淮霖。那个给她黑暗生命带来唯一光亮,却又一次次将她推开的人。
“你是我谁?”
“你走吧。”
“悸医生。”
这些话语像冰冷的刀子,反复凌迟着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她早该死的。在栎海港那个冬天,无处可去的时候;在被爷爷辱骂、觉得人生无望想要跳海的时候;或者,在任何一个被抑郁症折磨得看不到明天的夜晚。
是司淮霖,一次次把她拉了回来。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让她相信,自己或许也值得被爱,值得拥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