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除恶(2)
第37章除恶(2)
柳条儿还没怎么哭够,丧事已办完。三伏天太阳毒,人又成了一把骨头,有什么可哭的。少奶奶灯芯再一次在沟里人面前展示了她指挥一切的果决和干练,她的大仁大礼像太阳的恩泽布满沟里人的心田。 管家六根带给下河院的阴影乌云一样散开,菜花纷纷落地的这个下午,东家庄地在三十八岁的奶妈仁顺嫂搀扶下走出下河院,人们见他气色好多了,身着新做的夏衣,脚上一双青布圆口鞋。目光矍铄,面容灿灿。奶妈仁顺嫂也像喜事染了身,不停地跟人们说笑着。
菜花一谢,硬硬的角便顶出来,沟里溢出一股接近草药的苦香味儿。骄阳下沟谷油绿一片,旺盛的生命力鼓荡着人们的心气,都想忍不住吼喊两声。人们看见东家庄地,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六根说的话,老东西怕熬不过这个夏天。没想庄地平安无事,他自己倒先去了。真乃人生无常。
东家庄地最终在草绳家地埂上停下来,草绳男人还在窑上,地里只她一人拔草,东家庄地说了几句,扭头跟奶妈仁顺嫂说:“回头让下人们过来帮个忙,地里的草不能等,草猛了欺庄稼。”草绳说:“不用,自个儿能行。”庄地又站了会儿,突然说:“灯芯有了,赶过年我就能抱上孙子了。”
地里抖出草绳一片子尖叫:“准是带把儿的,她爹那么有本事,东家呀,你可真有福气,娶这么好的媳妇儿,心善得跟菩萨一样,老天爷都帮着让她早生贵子哩。”
东家庄地笑着的心越发舒展,满沟溢满对儿媳的夸赞,以至于他怀疑是不是太苛刻她了。
这个后晌,东家庄地破格叫儿媳灯芯一块吃饭,奶妈仁顺嫂也坐到了饭桌上,三个人边吃边说,乐不可支。少奶奶灯芯瞅了一眼奶妈,见她面色越发红润了,头发高高绾起,额前还飞了刘海儿,忍不住心里笑。想想过年时她的样,更是多了番感慨。
饭后,东家庄地让灯芯留下,从柜子里取出一红布包,层层打开,竟是一玉镯。
“这是你奶奶留下的,三房女人我都没给,今儿个你收下,你要好好爱惜。”东家庄地声音里带股复杂味儿,眼睛竟也湿润。少奶奶灯芯双手捧玉,心里一片湿。
三杏儿就是在这个夜黑哭哭啼啼跑进西厢的,进门就说:“我不活了,活不成了。”
“咋了?”少奶奶灯芯收起玉镯问。
三杏儿泪一把鼻涕一把,说:“日竿子天天到她家,问水獭到底是咋回事?还有,他跟我打听二拐子舅舅的事。”
“二拐子舅舅?”
“就是窑上干活的那个瘸子。”
三杏儿不说,少奶奶灯芯还差点儿把王二瘸子给忘了。当下惊起耳朵问:“他咋打听的?”
三杏儿抹了把脸,哽咽着道:“老不要脸的一口咬定,是二瘸子害了和福,反倒让六根背不是。”
“他放屁!”灯芯忍不住就骂了脏话。
“我也说他放屁哩,可,可,可……”
“你倒是说呀,尽可是个甚?”打三杏儿脸上,灯芯似乎看出了什么,心猛地紧起来。
“可他说六根是我害死的,还说他夜黑里听见六根的魂在我家院里叫。少奶奶,你可得帮帮我呀,这些个日子,我连觉都没法儿睡。”
灯芯心里哗一松,担心的事总算没发生。不过,三杏儿这样哭哭啼啼也不是个事。遂说:“你先回吧,赶明儿让四堂子去后山,就说我说了,拿马把半仙驮来,禳眼禳眼。”
三杏儿一听,顿时破涕为笑:“真的?”
次日,四堂子打院里牵了马,一早就去了后山。公公正好给望见了,问灯芯:“他牵院里的马做甚哩?”灯芯实话实说,公公居然没怪她,还说:“等半仙来了,先接院里,我要好好答谢他哩。”
后山半仙刘瞎子这一次说甚也不进下河院,还说他这号人,有鬼捉鬼,无鬼绕门而行,哪有乱进人家的道理?东家庄地听了,也觉他说得有道理,遂交代媳妇,等半仙给三杏儿家禳眼完,记着牵匹活羊,拿两块茯茶,送给他。灯芯哦了一声,忙忙地到三杏儿家去了。
半仙一到沟里,立刻引得众人围了来看。灯芯冲院里院外黑压压的人说:“不就捉个鬼么,有啥景致看的,看得不好鬼渣子溅身上,我看咋个是好?”一句话说得众人顿作惊鸟散,生怕跑得慢让鬼给撵上。半仙笑着说:“没想到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灯芯羞答答道:“让他们围着,三杏儿一家心里越发慌了,到时候有个甚,还说你没替他们捉尽哩。”三杏儿两口子忙着找东找西时,屋里就剩了半仙跟灯芯,半仙沉下脸道:“往后,这种有影儿没影儿的事,你少替我揽,也不怕人知道了戳脊梁骨。”灯芯伸伸舌头道:“不是我招揽,是她心里本来就有鬼哩。”
“你还犟嘴,这四堂子,一看就是个实委人,可不能拿实委人欺负。”
“知道了,往后不敢。”
正说着,四堂子来了,问灯芯说甚哩。灯芯说:“还能说甚,我让半仙叔给你把法场做大点儿,活鬼死鬼一次全抓了。”四堂子没听明白,头一抬就望见日竿子正隔着院门朝里巴望,忙唤:“日竿爷啊,屋里进。”
“不进了,不进了。”日竿子一溜烟跑远了。
法场连着做了两天,鬼抓住没抓住不知道,不过在面柜后头捣出一窝老鼠倒是真的。三杏儿说,怪不得天天夜黑吵得人睡不着呢,原来……
吃过喝过,半仙找个借口将三杏儿两口子支开,单独跟灯芯坐下聊天。
“闺女,管家六根是死了,按说,叔该给你道喜哩,可叔这心里,还是堵得慌。”
“叔,有话你就说,我听着哩。”
“闺女,我见过二瘸子了。”
“哦?”灯芯忙坐直了身子,听半仙往下说。
“当初,我也不知你咋想的,按说打发谁也不该把他打发了。那个人,虽说是仁顺嫂的娘家兄弟,可人实诚着哩,他跟二拐子不一样,对你,他也是实打实贴上心干哩。”
“叔,我懂。”
灯芯心里,哗地就涌上旧事。按说,她是不该草草打发掉二瘸子的,二瘸子屋里的情况,她也听说了,等米下锅哩。可不打发行吗?窑上一出事,所有的眼睛都盯她身上,二瘸子又是她请来的,当初还说是她娘家人,出事又在窝头里,要是有人拿这话跟公公编派是非,不但二瘸子得撵走,弄不好,对石头娘儿俩,她也不好交代。再者,她也是替二瘸子着想啊。你想想,六根是谁,他能冲老管家和福下手,难道就会饶过二瘸子?
灯芯忍着悲,将心里的苦楚跟半仙说了。半仙这才哦一声:“闺女,你把话说清楚,我也就明了,还是你想得周到啊。你放心,这话我会带给二瘸子的,想必他听了,也该感激你。”
“感激不感激我倒不图,只要不骂我就成。”
“咋会?我听四堂子说,这沟里,说你好的不止一两个人。闺女啊,活人千万要记住,要想叫人说好,就得自个儿行得端,立得正,当然,人欺负你又是另回事。”半仙说到这儿,突然一转,“闺女,有句话不知叔当问不当问?”
“叔,还有甚问不得的,只管问。”
“老管家的死,你真就当是窝儿朵所为?”
灯芯一惊,这话可有点儿太是意外。
半天,她颤着声:“叔,咋讲?”
“那个窝儿朵家,叔也去过,他上吊死后,我总觉得,窝儿朵不像干那事的人,他没胆量,也没那个狠,他是个孝子呀,天下哪有孝子乱害人的?”
“可他跟日竿子……”
“这事我也想过,日竿子找归日竿子找,窝儿朵干不干主意在他心里,我是说……”
“难道……我冤枉了他?”
“你想想,你再想想,到底窑上还有没有人跟老管家有仇,没仇没恨的,做这事,怕是轻易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