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旧友李豪

雷思聪拿起筷子吃了两口，正感到颇为满意，席棚一侧的帘子被拉开了，一个高大的黑影伴着一阵凉风冲进了屋来。

进来的是一名赶车的汉子，他身穿灰布棉袍，皮肤黝黑，身材粗壮，走起路来仿佛带着一阵风。

这人进屋时手中提着一大块肥猪肉，入门后把猪肉朝桌子上一拍，立马就有跑堂的人来把肉拿进后厨去。

不一会儿，一盘五花肉炒大白菜便热腾腾地端上桌来，伴着肉菜的还有一壶烧酒，两张大饼和一盘大葱。

此人把肉往饼里一夹，就着大葱咔嚓咔嚓地就吃了起来，姿态颇为潇洒豪迈。

这种讨生活的车夫在各大城市很常见，他们向来喜欢自带食材请店家加工，因为这样可以省些费用。

因此，此人进来后虽然吸引了几道目光，但大多数人随即埋头继续吃饭去了，并无太多人理他。

只有雷思聪的目光停留在这个汉子的身上。

因为他认识这个人。

缘分这事竟然如此妙不可言。雷思聪怎么都想不到，进屋来人正是他三位南下天兵的朋友之一，李豪。

两人是中学同学，一起在北萍上学，关系非常要好。只是李豪家境贫寒，他高中毕业后便辍学不读了。

前些年他一直在镇里务农和帮人打零工，去年冬天，两人的一位名叫陈靖的朋友要南下做生意，便怂恿了李豪和另一位小伙子结伴同行。

离开北萍时，李豪身上还带着一丝学生特有的文人气息，而现在的他已经完全褪去此气，变成一个踏实讨生活的壮汉了。

“阿豪啊阿豪，想不到你大变样了。”

看见旧友满面风尘之色，雷思聪又喜又悲。

他去瓦屋山之前顺道先来天兵，便是想和朋友们打个招呼，没想到旧友变成赶车的车夫，两人正巧在车站附近的饭店相逢。

他本该立马走上前抱住好友寒暄一番，但不知道为何，一种复杂的心情却让雷思聪没有马上行动。

“近乡情更怯”这种感情，他忽然如此理解。

正在李豪大口吃肉大口吃饼的时候，席棚的帘子又被拉开了。

一个穿着蓝布长衫的男人带着一个鹅蛋脸的姑娘走进屋来。男人是一张马脸，约莫三十岁年纪，脸色略有些阴沉，一双小眼却闪着种耐人寻味的精光。

而那鹅蛋脸的姑娘看上去只十四五岁，头上挽着两个发髻，怀里抱着一把三弦。

这一男一女两人走进屋后，在席棚前一张木桌后坐下。男子坐在右首，女子坐在左首。

雷思聪这才发现，在那长桌一侧的墙面上贴着张告条，上面写着“某月某日围鼓”几个字。这某月某日，正好就是今天。

那小姑娘伸手轻轻抡指，调了调弦，随后一边调音一边弹了一首小曲，琴音清脆，曲调中正平和。

一首小曲奏完，姑娘似乎也调弦完毕，便抡动玉指，抑扬顿挫地弹了起来。

初时三弦琴音温柔雅致，琴韵舒缓，仿佛弹奏者正抱琴从极远处聘聘婷婷地走来。

慢慢地，琴声渐响，高音渐增，铮铮淙淙之中，仿若珠玉跳跃起伏不定。

到得后来，那姑娘仿佛长了十几个指头似的，手中琴弦拨得越来越快，所奏曲调越来越慷慨激昂，犹如百鸟争鸣，又如无数刀兵相撞，便是台下再高昂的叫好，也完全无法压得住这宛如千军万马之声。

在这一瞬间，这姑娘仿佛和她手中的三弦化为了一体，她就是琴，琴就是她。

到最后，当乐曲宛如烟花绽放，升到极高而不能再高之时，忽听姑娘重重地一抡指头，手停音止，万籁俱寂。

见姑娘一曲奏罢，台下掌声雷动，卖瓜子花生核桃的堂倌趁机端着盘子在各桌间游走叫卖。

又过了半响，右首坐着的那蓝衫男人从口袋中掏出一把扇子往桌上一放，顺手取出一块响木朝桌上一拍，众人都如梦初醒，齐齐把目光投向他。

这蓝衫男人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讲了起来。

他说的是一本叫《南北斗》的书，书里的内容倒是很新，讲的便是近年来一位走南闯北的传奇商人的故事。按照这说书先生所言，他说的内容可不是瞎编，这是他和妹子从北往南而来，一路搜集民间故事后整合的一本书。

天兵卫的说书人说书，讲究的是一本书说得又精又专，又熟又透。

这不同的角色出场时要配不同的音调和不同的表情，不能千篇一律。这故事推进得有张有弛，切不可照本宣科，像念书似的。

换句话说，好的说书人得把那本书说得好像烂在肚子里一样。

这蓝衫男人不说书时面沉如水，可是说起故事来，他的声音却抑扬顿挫，字字清脆，百变不穷。听得众人那是心旷神弛，如饮美酒，如临其境。

正说到关键处，响木“啪”地一敲，一个扣子就这么扣下了。众人都是心痒难耐，而那先生却拿出一袋旱烟抽了起来。

这时候大家都明白，这是等着众人加钱点戏呢。

这故事虽然好听，可掏钱的事人们都得斟酌。

正在众人犹豫要不要请这说书先生再说一出的时候，那刚吃完大饼的李豪忽然一拍桌子，朝蓝衫男子问道。

“您刚才说你俩是从北边过来的，一路上搜集了不知道多少传奇故事。

那我想问一下，可有什么来自平矜的故事吗？”

借着席棚的灯光，雷思聪发现李豪面色通红，再看他桌上，发现酒壶已然倒在了一边——看起来，这哥们是喝酒上头了。

李豪自幼好酒，酒量却是一般。如今他孤身在外飘零，一个克制不住便又喝多了，这才有刚才这当众咆哮问话之事。

像他这样的醉话，一般说书先生必然不会回应。

但不知怎么的，蓝衫男子对他的这个问题却颇感兴趣，扬了扬眉毛说道。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因为我们正好是从平矜过来的。

这位小哥看起来是北方人吧？你的家乡就在平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