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金阙(五十)◇
55金阙(五十)◇
◎封不闻恢复了记忆。◎
月楼说得平淡,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好似只是一个寻常词语,谢无垢却是一怔。
人牲……
他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那两个字,登时头皮一炸。
自古以来,祭祀多用牛羊牲畜,却也有人牲的说法,便是将人做待宰的羔羊,与牲畜也没什么区别了,扒皮放血都是祭祀手段温和的,更有活烧活埋、斩做人棍等等惨绝人寰的手段。
谢无垢艰难地发出声音:“师尊,您不是……公主吗?”
哪怕是不受宠的公主,也是皇家血脉,是皇帝的女儿,虎毒尚且不食子!
月楼瞥了他一眼:“西京自古便有人牲祭祀的传统,人牲群得有领头人,自来选宗室之子,血脉高贵,最是合宜。”
“你难道不奇怪,为何我这不受宠的落魄公主能抢了天之骄子平陵世子的祭祀礼官吗?”月楼道。
其实不必她说,谢无垢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礼官只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人牲。西京皇室惯例,选宗室之子,平陵世子首当其冲,可他受宠,有那么个权势滔天的母亲和姑母,自然舍不得他去做人牲,想来想去,便想到我。”
月楼垂下眼,即使有谢无垢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我也是恨他的。”她低声说,“她的姑母就那样操纵了母亲的人生,然后他让我代替他去死,他们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把我与母亲的命运玩弄于掌心,凭什么?”
“他恨我,我也恨他,我们之间便是不死不休了。西京覆灭三百年,皇帝、霜贵妃、平陵王与平陵王妃都已作了尘土,哪怕他从三百年前的地底爬出来……”说到最后,面上已是杀气腾腾,“死而复生又如何?我总会杀他一次又一次!”
谢无垢垂下眼。他慢慢将月楼蜷缩的手指展开,握住,笑着道:“师尊的仇便是我的仇,我总会帮您的。”
……
归一楼的某间小房里,门帘拉着,一片晦暗。
大门被人重重地摔上了,萧川柏复又推开门,倚着门框,抱着手臂,他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好的模样,竟毫不在意那人摔门的动作。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封不闻离开的背影——现在得叫封不语了——没想到自己只是顺水推舟把他送去月楼身边,短短几个月却发生了这样有趣的事情。
这事说起来实在是荒唐,但一想到做出这事的人是月楼,似乎又没有那样令人诧异了,毕竟月楼就是个荒唐人。
谁也没能预料到,兜兜转转,月楼又失忆了,难道世上真的存在报应这种事?
稍顷,楼下走过一人,白衣执鞭,脚步匆匆,不知为何而去。
萧川柏喊住他:“司刑大人。”
钟灼脚步一顿,转过头来时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问:“何事?”
萧川柏笑眯眯道:“封不闻方才从我这走。”
钟灼顿了顿:“你晓得了?”
萧川柏说:“司刑大人看起来并不惊讶。”
“纸包不住火。”钟灼道。“就如她于之你我的欺骗。”
“可你还是为她瞒了。不怕得罪封不闻?他可是大妖。”
“师尊想做什么,弟子就为她做什么,理所当然。”钟灼平静道,“我得罪的人并不少。”
言下之意便是不把封不闻放在眼里了。不过他说得也令人无可反驳,诛仙台看着是铁面无私两面得罪人,可钟灼的位置却是最稳当的,因为诛仙台代表规则。肉/身湮灭,规则长存。
萧川柏嗤笑了一声,嘲讽道:“今早谢无垢把师尊带走了,半刻钟前回来,师尊用了神石睡下了。”
意思是让钟灼去救场。这是他常做的事情,就如同当初月楼要将谢无垢除名时,也是钟灼去救场,将谢无垢拖下山那样。
月楼骗了封不闻那么多次,现在他恢复了记忆,只怕杀了月楼的心都有了,钟灼定是要赶去救场的。
萧川柏心想:打起来最好,最好两个死一块儿,剩下一个谢无垢小屁孩,不足为惧。
谁知钟灼却皱了皱眉,摇头道:“诛仙台有事,走不开身,我让诛仙台弟子来看着罢。”
话音未落,已是转身离开。
萧川柏一怔,慢慢站直了。他盯着钟灼离开的背影,心中转过许多想法。
——让诛仙台弟子来看着?什么意思?他是觉得一个弟子能制住封不闻这个发狂的大妖,还是觉得一个弟子能对极仙台月楼仙尊的行事指手画脚?
钟灼这么多仇人,他昨日被人套麻袋敲闷棍打傻了?还是有人把他掉包了?
怨不得萧川柏这样奇怪,月楼有四个徒弟,面对她的欺骗,大约能分成两种想法。
一种便是封不闻和萧川柏这种,自己得不到干脆一起死好了,见人便要掐架,无论是掐月楼还是掐其他弟子,总之是恨得牙痒痒,又有点疯癫的——当然,萧川柏是不肯承认自己是疯子的,他只是爱算计了些,整日想着如何把其他三个打包沉进河里喂鱼罢了。
另一种便是谢无垢和钟灼了。谢无垢是太天真太自信,觉得月楼总有一日能晓得他的好,事事以月楼为重心,其他三个在他心里倒不重要了。
而钟灼呢,萧川柏看不透他。
两百多年前,如果不是钟灼自请出师门,恐怕就没有后面三人的事了。如果说神的离开是为月楼的疯癫点了一把火,那钟灼的离开无疑就是往火上浇了桶油。
虽然萧川柏很不想承认,但事实上,他是嫉妒他的。
月楼还未失忆前是极信任他的,事事都交给他去办,而钟灼也不负月楼所望,事事都为她办得称心极了,无论是为她带凡间小吃这种小事还是为她收拾烂摊子这种大事,他都滴水不漏,简直像一把毫无感情的刀。
然而有些时刻,他有意无意间透露的对月楼的亲近感和占有欲,又让人不容错认。
奇怪,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