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金阙(十一)
11金阙(十一)
◎她好像明白萧川柏那句警告是什么意思了。◎
大妖失控时,往往会进行无差别的杀戮。唯有一种情况例外。
——当他心里有某种强烈的执念时。
而封不闻只有一个执念——杀了月楼。
虽然还是秋天,但水已经冷得刺骨了。堤坝上的灯光摇晃在水波里,亮得晃眼,封不闻伸手挡了挡,眼角余光隔着一层破碎的水波发现岸上人群似乎慌乱起来,但他决定不去管。
他往下潜了些,感觉到下方靠近出水口出传来一股巨大的拉扯力,水位在好似在下降,漩涡一个个浮现又消失,但下降的速度很缓慢,如果不是封不闻敏锐,根本注意不到这一点。
神石弥漫的雾气被浪潮拍散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九江堤的蓄水正如狂浪般冲向这片土地,然而风暴之中,唯有风眼最平静。
封不闻往下潜游,头顶的光逐渐远去了,只剩下几束特别亮的灯光穿透水波,在他的头顶晃来晃去。
忽然,他察觉到了不对——那光太碎了,晃动的幅度也太大了,就像是……有人在他头顶游动一样。
他擡头望去,见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他的头顶,挤满了尸体。
那些尸体头挨着头脚挨着脚,发丝、衣摆和双臂随着水流飘动,像是某种诡异可怖的藻类。
即使封不闻那被仇恨和杀戮填满的的脑子已经不甚清醒,在他看清楚那些密密匝匝的尸体时,都出了一身冷汗。
九江坝的蓄水库里,竟然填满了尸体!
封不闻的第一反应是那些下水后失踪的极仙台弟子们,但那些尸体数量太多了,而且都穿着粗布麻衣,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死亡年份也不太相同,有的尸体已经化为了白骨,靠勉强挂着几块布料维持着人形,有的尸体却完好无损,只是皮肤青白、身形微微肿大而已。
就在封不闻观察那些尸体的几息之内,他头顶的光亮正在变得越来越暗淡。不,不是光变暗了,是那些尸体离他越来越近了,遮住了光。
九江坝溃堤了,潮水都飞速向着反方向的出水口涌去,封不闻都是靠着神力,才让自己不被浪潮卷走,这些尸体看起来无害,却在以一种有悖常理的方式飞速向他靠近!
不知何时,一具完全白骨化的尸体悄悄靠近了他的后背,伸出骨节尖锐如刀的手,朝着他的后心插去,而封不闻似乎毫无所觉。
水下暗流汹涌,没有光亮,什么也看不清。但千钧一发之际,封不闻头也不回,反手一握!
那本该是十分清脆的骨裂声,但被水一压,什么也听不见。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
封不闻收紧手指,白骨化作齑粉从指缝落下,忽然他怔住了,片刻后微微歪头,看着自己的手。他在疑惑,大妖失控时,记忆是很不连贯的,往往不记得自己失控时做了什么。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不是在极仙台的小院么?
仿佛某种沉疴,白骨自他右脸的脸颊缓慢往上生长,然而皮肉也不甘示弱的咬住白骨,如此反复,理智和欲/望在反复争夺归属权,脸颊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让他头痛欲裂。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时辰,也可能只有一瞬间。就在理智快要回归的时候,一阵水波涌动,方才被他狠辣出手震得不敢动作的尸体们见他呆在原地,又围了上来,朝他伸出被水泡肿的双手。
封不闻的反应极快!又或者说,那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反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霎时间,只听得一声清晰的血肉被捅穿的噗嗤声。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声音,而是他的……触觉。
他的手直接穿透了对方的腰腹,将那具柔软的尸体从中间撕开了。血瞬间被水冲散,但那一丝腥臭的味道还是传到了封不闻的鼻子里。
原本快要被压制下去的杀戮欲/望的瞬间冲上封不闻的脑海!
大妖见了血,就彻底失控了。
封不闻手指如刀,瞬间穿透了身前几具尸体的半身!随后他抽出手,掌间握着一大团血肉,血雾弥漫开来,愈发模糊了人的视线,但封不闻仅靠水流涌动就能判断对面人的位置,不过片刻,他所在的四周的清澈的河水已经变成浓郁的红色了。
而他不知疲倦,甚至享受着双手穿过血肉皮囊的快感。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被光闪了一下。
定睛一看,他正握着一只被折断的手臂,那只手臂看起来纤细白皙,是一只属于女人的手,只是已经被泡得发白了,腕间套着一只水绿色的翡翠玉镯——刚刚就是它晃了他的眼。
有个片段自他脑海中飞速闪过——阳光穿透雾气,蓝衣女子站在堤坝上朝他挥手,白玉镯顺着她的动作往下滑到臂间,一点光华,快得像是转瞬即逝的幻觉。
正当他疑惑于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记忆时,一声呼喝如炸雷般自他身后响起:“谁?!”
那声音也是极熟悉的。封不闻转过头去,却感觉眼前又是一花,一只被水泡得发白的尖锐的指尖就停在眼球上方,如果不是手的主人及时停下,那只裹挟着神明之力的手会直接穿透他的眼球。
然而封不闻连眨眼的动作也不曾有,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手的手腕处——那里挂着一只白玉镯。
“不语?”她大吃一惊,皱着眉问,“你怎么在这……你为何在这?”
来人正是月楼。又或者说,在这水底,除了她也不会有别人。
封不闻看着她,他的思绪很迟钝,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面前这人是谁。
他是来找她的。……他是来杀她的。
他是来杀她的,只是被这些东西绊住了脚步。但既然她送上门来……
封不闻出手快如闪电!月楼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在千钧一发之际感到水流冲向自己的脸颊,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擡手一挡!
比疼痛更快冲上脑海的,是令人汗毛倒立的毛骨悚然之感,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被野兽的獠牙刺穿,自从三百年前神明死后,她再也没有过这种感受了。
他指节白皙纤细,在月楼的印象中,属于少年的手应当不会很有力,可他并拢五指时,圆润的指头比刀还锋利!
月楼来不及惊诧,封不闻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但她也已经反应过来了,在封不闻再次袭来时,她抽出毛笔,擡手一挥!
雾气凝成的毛笔与手指狠狠相撞,竟然发出了铁器碰撞的刺耳声响,足以想见月楼的毛笔和封不闻的手指有多锋利。事实上,这还是因为他们身在水底,水流多少阻碍了他们的行动,如果在陆地上,这相撞的一下足以激起满天的飞沙走石。
这下月楼就是再心盲眼瞎都能看出封不闻的不对劲了。
两人数次交手,她竟一时拿他毫无办法,周围还有虎视眈眈的水鬼时不时插手,处处掣肘,哪怕强悍如月楼,都不免陷入了困境,只能被动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