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一章夜谈
是夜,祁千凝横躺在地上,双目眺望着浩瀚无垠的苍穹,脑袋里想着的却是一直困局在心底的人事物。 “你躺在这里,打算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了吗?”
千止询问着,目光落于祁千凝那猩红遍布的身体之上。自然,其身亦遍布着或重或轻的伤口,不过却是比祁千凝轻得多。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晓,如今这伤势还死不了,可如若再继续赶路的话我怕是要当真力气用尽,昏厥过去了。”
男子轻笑一声,随即坐在了祁千凝的身旁,唇畔虽是浅笑着,可这面相却给人一种孤寂困顿之感。
祁千凝转过首来,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声。
“怎的?你还不走?不是整日想着自刎吗?如今我这副模样也管不着你了,你大可随意寻个湖跳下去。”
女子打趣着,千止倒也毫不在意,仍旧淡然浅笑着。
“好歹今日我也是救了你一命的人,你对你的救命恩人便是这般态度吗?撺掇着我死?这世上可有你这等忘恩负义之人?”
“哼,瞧你这模样想必也是想开了,这样就对了嘛,省的我整日还要跟在你的身后瞧瞧你到底死了没,如今正好,我们二人都省了心。”
祁千凝再度将目光重新移至于苍穹之上,上方那轮明月倒影出的又是那个人的面孔。
“你为何要帮我?你为何要阻止我死?我明明和你毫无关系。”
忽地,千止面容严冷,骤然发问起来。
“那你为何要帮我?我同你貌似也毫无关系,你甚至还恨着我欺骗了你许久,那今日你又为何要帮我斩杀那群歹人呢?”
祁千凝反问起来,不慌不忙,可心底却已经有了答案。
千止迟迟不曾开口,缄默良久,似乎才想出了能解释自己行径的一个勉强回答。
“兴许……兴许只是因为我也恨着楚芷欢的背叛吧,毕竟没了她,联盟倒也不会毁灭得这般彻底,不是吗?相比于你,我更恨她。”
“那你为何适才不杀了她?你分明可以先行杀了她再来救我,但你没有,便也证明了你对她的恨意不过如此,如今你甚至就连对联盟被摧毁的恨意也不过寥寥了吧?”
说着,女子将两只手搭在后脑勺上,尽情享受着片刻的安宁,这是她此生鲜少有的平静时刻。过多的血雨腥风,过多的阴谋诡计,只有此时才是真正能称之为‘清平’的闲散时光,祁千凝所希求的便也仅仅只是如此。
“我不知晓……”
不知怎的,千止低下了首,真实的面色被一方阴影所笼,他的身影落寞地困束在晦暗的月色之中。
“我不知晓我的人生还将如何继续,从前还想过一死了之,如今甚至就连死的欲望也没有了,自然,生的欲望也不是那般强烈,我究竟还剩下什么,我究竟还能创造什么,我什么也不知晓,不过一个行尸走骨,酒囊饭袋罢了。”
千止紧接着自嘲般地说道,而他那双明朗的眸子此刻也已然尽失光华,寻不到一丝活力的端倪。
空气就此凝固了,二人之间谁也没有相看一眼,谁也没有对彼此说过一句话。一个看着苍穹,一个瞧着地面,脑袋里想着的兴许却是同一件事。
“那你便跟着我吧。”
半晌,祁千凝骤然道出了此言。
看似是随口吐出的一句话,可其中却夹杂着些许笃定的成分。
此言一出,千止本还低沉的目光登时抬了起来,旋即徐徐落于身侧女子的身上,他不解却又动容地望着她。
“跟着你……”
“没错,跟着我,反正如今你也毫无目标,毫无方向,那便跟着我,至少我能给你一个活下去的动力,秦观,祁朗,还有我,不至让你伶仃一人。”
祁千凝的目光依旧凝望着眼上那方苍穹,‘陌蜮衔’三字不知为何竟于此时窜入了她的脑海里。兴许她本还是想说陌蜮衔的,却骤然发现如今的陌蜮衔不再是从前那个枕边人,而是堂堂的一国天子,将来亦会是后宫诸多妃子的枕边人,他们二人间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渐渐地,落寞感丛生,‘陌蜮衔’三字终究还是消逝在女子的脑海里。
“我不过一个多余人罢了,同你们非亲非故,凭何同你们生活在一起。”
“为何要有亲有故才能生活在一起?从前你那联盟的成员不也照样是无亲无故吗?当时你又怎的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余之人?再者说,你的武艺这般高强,生活在一起还能保证我们的安危,何乐而不为呢?”
言语一落,祁千凝的身侧当即传来男子的轻笑。
“原来你是将我当成了你们的贴身护卫才肯收容我。”
女子回应着男子的笑音,亦粲然地勾起了唇畔。
“你也可以这般理解,当然,我们同样也会保护你。”
“不过,却也不尽然只是这个理由,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能从过往的日子中走出来,过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一味沉浸又该如何向前?你不能因为前人的好而决绝地否定后来的人事物,万一你会遇到更值得你保护的人呢?再说了,人生如此漫长,难不成无了男女情爱便活不下去了吗?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同男女情爱一样美好的事,来日还会有无数奇迹待着你,何必就此虚度光阴。”
“譬如说你寻到了祁朗吗?”
祁千凝当刻一顿,旋即颔了颔首。
“是啊,从前我也不会想到我能拥有亲人,拥有亲情,也不会想到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竟是我恨了半辈子的人的骨血,造化弄人啊,如今我竟离不开这个恨了半辈子的人的骨血了。从前我也像你一般接受不了新事物,但如今我还是坦然接受了,坦然接受仇人的儿子,也坦然接受……失去了旧情……”
这一刻,祁千凝的脑海中又再度不争气地浮现出陌蜮衔的面孔,相较于适才,此时脑海中男子的身影反而更清晰了,甚至似乎能触手可及。
祁千凝这一生从未付出过多少真情,除却秦观,祁朗,便也是陌蜮衔了。只是对陌蜮衔的情意却全然不同于对旁余人的情谊,这份情意似乎来得更为炙热,更为浓郁,是何种情感也企及不上的。当全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陌蜮衔早已经离开自己身旁,还迎娶了新人,祁千凝终是无了继续炙热的理由。
祁千凝本还在竭力开导打趣着身旁之人,如今却不知为何将自己绕入了困顿的情绪当中,而本还被祁千凝开导着的千止如今却成了开导祁千凝的人。
他实在懂得祁千凝言语中的深意,便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继续言道:“为何要失去?你为何要擅自给一段两个人的感情下出定论?南越天子有说过不再爱你了吗?南越天子有将你赶出过皇宫吗?南越天子什么也没做,你却说你失去了旧情,追风将军,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太过武断了些?”
千止的话是祁千凝未曾预料到的,却也同时激起了她心底莫名的怒意。
“难不成他娶了旁人,我还要自作多情地以为他还在意我吗?究竟是我太过武断还是你过于愚钝了些?我何必要自欺欺人呢?一个迎娶了新人的旧情人难不成还会在意我吗?当他娶了新人,让那新人怀有身孕,便早已是不将我放在眼底了。如若你非要让我接受三妻四妾的话,那我告诉你,在我的世界,在我的男人身上绝对不会发生。”
祁千凝口吻中暗含的怒意昭然若揭,可千止似乎还认定着自己内心的观点,自打他当时注意到陌蜮衔无微不至地照顾虮毒发作的祁千凝以来,他便认定了那男子定还深爱着祁千凝,那种紧张的情绪任是何人也无法佯装出的,更何况陌蜮衔没必要佯装。陌蜮衔能迎娶新人,想必也是因为有着不可告人的理由,否则他大可像一个寻常天子一般不断迎娶后妃,又为何迟迟只有秦惜文这一位呢?
“祁千凝,你是庐山之内的人,自然是看不清庐山的真面目,可在我这个庐山之外的人看来,南越天子对你的情意绝没有你想象得那般微乎其微。你仔细思衬思衬,这段时日你就没有察觉到南越天子对您哪怕零星半点的情意吗?”
此话一落,祁千凝想起了那一吻,当日那被陌蜮衔莫名吻上的唇畔似乎如今还留存着温热之感。思绪及此,女子的双颊竟冒上了一层绯红之晕。
可与此同时,乍现在祁千凝脑海中的更有那陌蜮衔在危急之时保护秦惜文的身影,如若他还在乎自己,为何当时心心念念的竟是旁的女子?难道他就不担心自己也会被当时的狼群所伤吗?至今为止,祁千凝也无法寻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去解释那时偶然目睹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