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丢弃
今夜，虽说算是这姐弟二人正式相处的头一夜，却也是祁千凝准备实施狠心抛弃的一夜。 女子本打算此行一结束，或者在中断之时，便同秦观悄然离开，留这孩子一人在此。
无法否认，祁朗确实给祁千凝带去了不少慰藉与希冀，但这只能停留在这一夜之内，祁千凝心底的疙瘩始终无法消减，她不想为难自己，祁朗没了自己还能活，而自己如若有了他怕是整日被困顿与怀疑纠缠。
自己被祁廑他们陷害了半辈子还不够，到头来自己还得帮他们收养遗孤吗？前思后想，这也是太过憋屈的一件事。
秦观并不知晓她的计划，他还以为祁千凝的心思可能因为今夜转变，却殊不知她早就想快刀斩乱麻，不让秦观为她和祁朗之间培养的亲情得逞。
此时，秦观正同祁朗热烈地交谈着，祁千凝鲜少能瞧见秦观这般亲切的模样。
“你还想要什么？观哥哥帮你买。”
男子热情地询问着，然祁朗只是害羞地摇了摇首，答道：“朗儿不要了，朗儿今夜得到的已经太多了，谢谢观哥哥。”
祁朗倒也不是个贪心的，除了懦弱些，祁千凝确实挑不出他的不好，可正因这份算是完美的脾性才让祁千凝想要抛弃他的决心无法坚定不移。
骤然，女子停驻了脚步，转首问向身旁的孩童，表情十足的严冷，与其说是询问，反而更像是在质问，但所吐而出的问题却又不是质问的问题。
“祁朗，日后你打算怎么办？还要继续在街上乞讨吗？”
祁千凝骤然而出的问题令在场二人皆生诧异，他们似乎并未料到此时此刻眼前的女子会忽而询问出这么一个严肃的问题。
祁朗怔了一下，随即将脑袋深深地低垂了下来，看不出他是因为羞赧还是因为怯弱，总之，那声音极其轻微，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只会被周遭嘈杂的声音覆没了去。
“朗儿……朗儿不知道……可是……可是朗儿想要跟着姐姐……哪怕继续乞讨也没关系，只要能跟着姐姐就好……”
这番轻微的声音最终还是被祁千凝勉强闻个清晰，但是女子面上所流露出的神色却并不好看，毫无半分惊喜与感动的地方，甚至觉得眼前人是个缠人的累赘。
“我应该说过，我不是你姐姐，自始至终我根本就不是真真正正的祁家人，我憎恨你的爹爹，你的娘亲，你的亲姐姐，我恨你们一家，所以我怎的可能成为你的姐姐。我可不亏欠你们祁家什么，反倒是你们祁家害得我颠沛流离，我凭何要收养你？”
祁千凝的态度又一次归于阴森的寡冷，她所说的这番言辞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来说未免太过于沉重了，身旁的秦观稍稍蹙了蹙眉，拽了一下祁千凝的衣裳，示意她莫要再多说下去。
此时，祁朗的脑袋更低了，好似要沉到地下去，无人瞧得见此时他的真实面容，他只是一直紧紧攥着手中的那盏老虎花灯。
然而，祁千凝那宛若鞭笞的语言却仍在继续。
“我不喜欢你们一家，因此我也不喜欢你，我从来就没有将你当作我的弟弟，我根本就没有弟弟，现在的你只是因为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才将所谓的亲情寄托在我的身上罢了，但我给不了你这些，因为我就是讨厌你。如今你也瞧见了，我就是一个杀人不长眼的恶人，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威武，如若你不想死的话，就赶紧离开吧。”
话毕，祁千凝从怀中掏了一包银俩硬生生地塞到了眼前这个低垂着头颅的男孩手上。
男孩手中的花灯被她扔掉了，转而接受到的却是一包包沉甸甸的意味着就此彻底别离的银俩。
“这里头有不少钱财，足够你吃喝一阵子了，你自己也莫要靠着这些有限的银俩活着，不要去做乞儿了，好好锻炼身子去寻一份能够维持你生计的行当吧，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有当场杀掉你也算是你走运。”
这一幕令秦观猝不及防，他根本就未曾料到祁千凝竟能这般狠心，在这本还和美的气氛中骤然添了一道凝重。
其实，祁千凝本不打算表现出如此狠戾的面容，但是祁朗的回答摆明了他还想要继续纠缠，为了彻底断了这男孩的念，也为了自己能不拖泥带水，她必须狠心些，才能斩断她与祁朗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你就可以走了。”
“祁千凝，你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才是个孩子。”
秦观眉宇一蹙，平生头一遭嗔怪起她来。
祁千凝却不以为意，她知晓旁人不能和她感同身受，任何人也无法做到这一步，只有经历了当初她所忍受的黑暗岁月，才能明白自己如若就此收留了祁朗亦或者只是纯粹地对他好是一种莫大的讽刺，这讽刺直击她的心灵，令她觉得耻辱。
“孩子又如何？孩子就听不得真话吗？这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将其吐露出来也是为了能让祁朗明白个清楚，总比瞒着他要好。”
无论此时此刻祁千凝的真实心绪到底是如何，一切已经无意义了，因为她所表露出的皆是冷酷寡情，毫无扭转可能的印象，这幅模样早已给祁朗的心扉铭刻下了不少阴影。
下一刻，那一直低垂脑袋缄默不语的男孩忽而抬了手，只是这泪眼模糊的面庞属实让祁千凝的心头骇了一骇。
但见祁朗涕泗滂沱，一把将手中的钱囊重新归还到了祁千凝的手上，继而拾起了一旁被祁千凝扔掉的老虎花灯，道：“朗儿根本不在乎姐姐是不是恶人，朗儿只想跟着姐姐，朗儿这辈子只想跟着姐姐一人！姐姐才是朗儿唯一的亲人！”
他并没有怪责祁千凝的冷酷薄情，只是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心底的肺腑之言。手中那只因哭颤不停抖动着的老虎花灯一直在祁千凝的眼皮子底下晃悠，女子的心弦瞬即被拨乱了。
亲人？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何祁千凝从来没有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过一次，甚至于如今这孩子眼泪簌簌地说出这个词的时候，祁千凝也无法体会到这二字到底承载着多么繁重的含义，要知晓，祁千凝一直以来可皆是鄙视亲情的，从陌蜮衔维护陌蜮澈，到姬烨维护姬蕙，这其中无不羼杂着祁千凝嗤之以鼻的亲情，因此直到现在，祁千凝还深深地困惑这亲情的分量。她曾一度一位亲情是这世上让人彻底摒弃铁面无私的罪恶源泉，它是包庇的罪魁祸首。
然而，当这孩子在说出自己是他唯一的亲人时，困惑不解的祁千凝的双目还是稍稍闪动了一下，她尽管厌弃那些包庇的亲情，却也无法否认她厌弃的同时其实也未曾不是一种艳羡。因此，祁朗的言辞于此时再度动摇了她那预备抛下一切的心。
可是，祁千凝的思绪却又一次不自觉地回归到以往在丞相府的黑暗岁月之中，那一双双恶劣的瞳孔，那一桩桩排斥的行径，无一不是在警醒着她，她根本就不是祁家人，她在祁家一直是被排斥，多余的一个局外人罢了。
如今自己这个局外人居然得因不争气的恻隐之心收留那群恶人的遗孤，想想就觉得恶心。
终于，祁千凝下定了决心。
“不行，你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总之我的身旁并不欢迎你。”
这是她在转身前留给祁朗的最后一句话，在吐出此言之后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此处，半刻也不想停留。
“祁千凝！”
秦观唤她不得，脚下的步履踟蹰了起来。
“你还不走吗？如若你不走，那你便收留他好了，从此以后你我二人也相忘于江湖吧。”
祁千凝稍稍停顿了步履，继续吐着残酷的言论。
恰在此时，身后的祁朗猛然扑了上来，紧紧地攥住祁千凝的大腿不肯撒手，而他手中的老虎花灯亦被他紧紧地攥住，因为于他而言，这便是祁千凝，是不能舍弃的。
“姐姐，你不要离开朗儿，朗儿会乖乖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好不好？”
这几句言辞一直被祁朗以哽咽的形式倾吐而出，紧抱着祁千凝的双手任凭女子如何推打他也不肯撒手，正是这份坚持的恒心才让祁千凝一直无法狠下心来。
“够了，祁朗，我说过我讨厌你，就这般简单，你最好不要逼我杀了你。”
“朗儿不要姐姐离开朗儿……”
素来怯弱的男孩此回并未畏葸，手中的力气只多不减，眼泪却不断地从他那双晶莹的眸子中流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