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
手术台
第二个星期刚开头,邵盈就进急诊了,她的右手被砍伤,看起来很严重,林广合满头大汗地跟在后面,林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我不是故意的,我那会儿脑子很晕,我把那只手看成了苹果。”
林广合被医生拦了下来,看见了我,这事儿让他下定了决心,他到我面前,问我精神病院的号码,正好被跑过来的林此听见,“我不去,爸,我没病,我很清醒。”
“你清醒还把你妈的手当苹果砍?”
“我......”
“还好你安阿姨认识精神病院的医生,能给你最好的治疗。”
“不要!你别被她骗了,她是毒贩子,没什么好心肠!”
人来人往,因她这句话不停地朝我们看,我说:“我给你的不是毒,是能治你的药。”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在安乐墓前,你告诉他的,我亲耳听见了!爸,你帮帮我,我真的不想去精神病院,我没病!”
“好好好你没病。”我安抚她,“你说我是毒贩子我就是,别激动,先坐下。”
“别碰我!”林此又抱着林广合的胳膊,“爸,爸你信我,我真没病,我非常清醒,她用这种方式堵我的嘴,求你了,别让她把我带走!”
林广合问我今晚能不能住进去,林此转头就跑,被门口的保安拉了回来,她哭得撕心裂肺:“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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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净了。
邵盈的缝合术是小赵做的,他现在已经稳步接替我的工作,在市一这么多年,我逐步熬垮了那些高龄的人,也不时地挡一些年轻人的脚步,所以我的名字能挂在医生榜首,在遇到重大手术,而小赵又没闲工夫出来抢功的时候,自然就是我上。
来人是心脏出血,几个实习的人吓得脸色发青,说翻看了这么多年的病历,没遇见过这样的。
确实很棘手,她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护工赶过来确认她的身份,她的东西非常齐全,全在包里,护工翻出了身份证,给前台打电话,让她登记一下。
我回头看了一眼。
“叫什么?”
“栾奕。”
她头发很长,伤口奇怪,胸口被挖开过又缝合,心脏还跳动,很微弱,一直在出血。
小赵独自上任后,我还没来得及配助理,这个助理是从隔壁拉过来的,对实战没什么经验,见我把伤口挖开,吓得手直抖。
我让他冷静点,他抖抖索索地端着手术盘。
监控器在记录她的生命体征,心电图剧烈跳了几下后,恢复了平静,手术盘里刀具细碎的声音也在此刻停。
她腿间大出血,我检查了一下,流产。
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死亡的降临,让手术室的人情绪都很低落,助理直接跑到一旁干呕,我闻着她的血,顺着她的胸腔,在里面找到了半截烟蒂。
我很熟悉那截烟蒂的牌子,冲,耐抽,白金色的盒子,我身旁有人抽。这种亲切感让我下意识选择隐藏,就处理了一下尸体,在大家都迫不及待地退出去时,我确认,我处理过的伤口,会让法医觉得她死于自杀。
半夜,有警察来,问我们死者手术时有没有遇到可疑情况,助理先我一步回答:“有,她的胸口被人割开过。”
“不全面。”我说,“倒像是从里面裂开的,死者近十年没有医疗病史,检查不出她心脏有没有什么毛病,但如果她处在一个压力比较大的环境下,应该也会引起局部自爆。”
我又补充:“其实这些方面我们也不是很了解,具体等法医结果出来,有需要我们配合的,随时欢迎。”
我看出这个助理是个大嘴巴,想赶紧结束话题,警察这时也接到了法医的电话,跟那头聊了几句又跟我道谢:“谢谢配合,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死者的最初伤情,她是被夜跑的人发现的,先打的120,后报的警,我们也是出于案件需要,才打扰你们休息的。”
“理解理解。”
警察走后,我换衣服回了家,医生加班是常见的事,但我很久没这么疲惫过了,一下子应付两件事,我身心俱疲。
我又拉开那个抽屉,看着那个耳蜗一会儿,锁上,去洗澡。
那晚,我一夜未眠,安乐的死到现在才酝酿到高潮,我的难过过于汹涌,就回了趟县城。
我爸妈老了很多,当年被骗了钱,一下成为亲戚们的笑柄,他们也因过不了大手大脚的日子而时常崩溃。
我们的关系仍然没有好转,我赚钱之后给了他们很多,他们花,对我的态度只是从不闻不问到打个电话。
两人在县城又慢慢回到了以前那种状态,但岁月不饶人,病过几次,现在就在小区跟老人们下棋。
我到的时候我爸风头正盛,吃了对家好多子儿,我妈在一旁当军师,要求他下一步怎么走的时候,有人跟她说你闺女回来了。
我爸妈反应不大,可下棋的劲头也没那么强了。
最后,我爸被对家反超,扔了棋,让我妈去买菜。
我妈从我身旁绕过,兴许是觉得该有个孩子在我身旁,找了两眼,没看见,就问:“孩子喜欢吃什么?”
我走到她面前,轻声说:“孩子没了。”
我爸的步子顿住,我妈两鬓发白,风一吹,她眼眶湿润了,“哦,我去买菜。”
我跟安和的孽缘在这里画下句号,安乐存在的事实在此刻有了终结。
晚上吃的是竹笋炒毛豆,我小时候的最爱,他们越老好像越活回去了,渐渐放下我们之间的仇怨,慢慢倾听我的意见。
我请了半个月的假,家庭关系没修复得多好,至少不再靠电话维持,他们让我有空多回来,也让我在城里留间房。
我说行。
我走的那天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带着他们腌的鱼肉,告别之后,特地绕了那条土路走。
多年没来,这里变化很大,土路变成了柏油路,矮树丛变成了白杨林,旁边还建了个公园,今天周一,公园外面放了个修剪提示,走在门口能听见里面锯齿在作业,漫天的青草味与低云层结合,逐步把天空压得灰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