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陆·
玖拾陆·
落梅有灵性,能听懂不少人言,武宋离开桃花坞后,它整日价对着空荡而充满药香的房屋伤神,伤神之际,还得帮忙驱赶那些小偷小摸的老鼠,当萧淮时问它要不要上大都找颜喜悦时,它没有一点犹豫就跟过来了,来大都的路上颠簸得难受,也十分乖巧,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呆着。
后来到了大都,住在避嚣的小屋里,屋里的人个个皆友善,它没了防备之心,似在桃花坞的家里那般,想在哪儿躺就在哪儿躺,懒散无比。
就如现在这样,懒散得连武宋来了都没发觉,被萧淮时打扰后醒来它才看到武宋在跟前,眼睛圆睁,喵呜喵呜乱叫着从萧淮时的手里挣脱出来。
猫儿似一条无骨之物,身形能拉得极长,它这么一挣扎,身形越发长了,下垂的脚和尾巴,挡住了萧淮时的脸。
在它奋力挣扎之下,萧淮时再也抱不住它,手一松,它四脚着地,风风火火跑了。
武宋和颜九儒并肩站在一起,而落梅发亮的双眼里只看得见武宋,沾着泥土的四只肉爪,踩着颜九儒的脚,急切地往武宋身上爬。
看着靴子上的猫印,颜九儒在一旁生闷气。
猫儿记仇,大虫也记仇,它不搭理他,他也不要搭理它。
“我抱着喜悦呢,待会儿再抱你。”落梅是武宋最先聘回来的猫儿,对它的感情比其它几只猫儿深几分,在大都见到它,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想抱着它抚摸,不过现在手里抱着个瓷娃娃似,浑身疼痛的颜喜悦,她招架不住它如火一般的热情。
“喵喵……”落梅嗅得颜喜悦身上的病气了,连忙从武宋身上跳下来,乖乖蹲坐在一旁。
“落梅是好孩子。”武宋不吝啬夸了落梅一句,而后,也夸了一旁的萧淮时,“喜悦醒来看见落梅定会高兴,谢谢你……你当真是个好哥哥。”
“武娘子不必言谢。”受夸,萧淮时不似落梅那样淡定不动,脸红至颈,扭扭捏捏慢走到了武宋面前,“我是一个人来大都的,路途遥远孤单,多亏了有落梅相伴。先不说这些了,武娘子和颜先生先进屋子里暖和身子休息片刻吧。”
武宋夸了落梅,夸了萧淮时,颜九儒听了心头发酸,当头吃了一口寡醋似的,他从没有被夸过,活的不如一只猫儿和一个孩儿。
萧淮时所住的地方是一处简陋的天井宅院,四面皆有房屋,天井的旷地上种满了花草树木,不过这个季节,绿叶不见,只能看见一些红红白白的小花朵了。
颜九儒数了数,宅院的房屋有八间,其中有三间房屋前趴着犯懒的猫儿,萧淮时引着他们来到左边的厢房。
厢房不大,但收拾得洁净雅气。
墙上挂有色彩斑斓的字画,角落上摆着形状优雅的花瓶,什具齐全,一家三口住在这儿,一张床塌自然睡不下,萧淮时早有准备,让人从暂无人住的次间里搬了一张床榻过来,两张床榻之间用了美人屏风作隔墙。
一进厢房,颜九儒闻到了一股药香,药香极淡,闻着并不苦涩,反令人心神安宁了不少,只是屋内没有焚香,他轮眼瞧了一圈,也不知这阵药香从何处来。
萧淮时指着较小的一张床塌滔滔不绝地说:
“我记着喜悦妹妹碰不得尘埃,所以里里外外都叫人打扫过了,武娘子和颜先生放心住下就是。这张床塌上的被褥,我叫人熏了一些安神香,这样喜悦妹妹睡觉时会睡得舒服一些。”
天气好时可以开窗子,这间厢房从前是我住的地方,前些年我的身子不大好,祖母叫人在我的窗子外头种了些能娱目娱心的花与树,祖母说心情美起来,能不药而愈。”
听他这么一说,武宋才头顶的横梁也收拾得一层不染,不见一丁点儿尘埃。
自己的孩儿被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关爱着,一点啾疾也记在了心里,武宋眼角泛了光,感动深入了骨髓,同时,她也生出了一丝担忧,担忧萧淮时为那件事抱愧太多,日后也不能释怀。
武宋放下颜喜悦,酝酿言语后,打扫喉咙道:“当初的事儿你不必一直愧疚……”
话没说完,萧淮时笑着打断了她:“不只因为愧疚,是因为喜悦妹妹叫我哥哥,哥哥待妹妹好,哪有什么理由。这几日要下大雪了,我去拿点炭火来,我住在对面的厢房里,夜间如果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叫我。”
萧淮时走后,方才开门的姑娘端着两碗姜糖水、一盘软肉薄饼、一碟石榴鲜果和一碟核桃干果进来,她低着眉,不多看厢房一眼:“茶茶未醒,吃食先放在锅上温着,我不知茶茶爱吃什么,准备了一碗藕粥、一点儿麻尼汁经卷儿,还有一碗甜圆子汤,若是茶茶不爱吃这些,还请娘子和先生告知我一声。”
“这麻、麻尼汁经卷儿……是什么东西?”武宋没听过麻尼汁经卷儿这件吃食,名字念着十分拗口,听着像是蒙古的吃食。
“就是薄饼儿。”姑娘回道,“也有地方管这件吃食叫猫耳朵的。我瞧茶茶年纪小,应当爱吃这些脆生生的东西,就准备了一些,里头添了些牛奶子,味道甜而不腻。”
“原是这件食物。”武宋失笑,“劳烦姑娘了,这些吃食听着可口,她应当爱吃的,不必再耗神准备别的了。”
“如此娘子和先生好生休息。”得了肯定,那姑娘笑容灿烂,和得了食物的喜鹊那样欢然离去了。
……
颜喜悦这一觉睡了一个半时辰,数九的天,她竟是被热醒的。
醒来时周遭的陈设陌生,又见本该在桃花坞里的落梅半个身子趴在自己的脑袋上,以体授温。脑袋被一只猫儿裹着,脸上脖颈上冒出了一片汗,她拖着声腔啊了一声,自言自语起来:“落梅?你想热死我吗?不过你应当在苏州,所以我是在梦里头?”
落梅见她醒来,用嘴巴蹭了蹭她的耳朵:“喵喵喵。”
猫儿嘴巴两旁长着胡须,胡须刺上皮肤后颜喜悦浑身痒不可耐,不多久,身上因瘙痒起了一片栗子,挠一下,身上却是毛茸茸的,手指变得僵硬,根本挠不到瘙痒处。
这时的她还以为在做梦,张嘴叫落梅别闹,然后甩甩沉重的脑袋,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个梦环境陌生,只有落梅相伴,且热得人如进了火炉子里,头若有千斤之重,不见爹爹和阿娘,她迫切地想到一个有爹娘,又凉快的现境里。
“喵~”好不容易盼到颜喜悦醒来,颜喜悦却态度冷淡,看了它一眼就闭上眼了,落梅伤心不已,凄凉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没能颜喜悦睁开眼,倒是把在外头的颜九儒叫进来了。
起初颜九儒以为是落梅在调皮扰人清梦,打算待会儿把它拎出来吹风,但一进里头,看到榻上冒出一颗圆溜溜、毛茸茸的虎头,他两眼一黑,差些两下里站不稳:“我家小喜悦怎、怎又在白日里变了形……这可如何是好。”
几日不见,颜喜悦的原形变大了许多,抱起来没有从前那样轻松了,尤其是虎掌,比拳头大了两倍,颜九儒一边苦恼一边抱起榻上的老虎放在膝盖上。
虎掌变大了,掌里的肉垫也随之变大,颜九儒捏着那些软乎乎的肉,嘴里念叨:“再过几年,喜悦也是一只大老虎了,以后要是在清醒时还了形,改怎么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