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牵马如犬类一般驯服地望着她
树绕温泉绿,尘遮晚日红[注]。
这口暖泉坐落于殿宇之后,两侧被嶙峋高大的山石所夹在中央,一侧面向山野,郁郁葱葱的林野枝丫交替,轻轻一嗅便是满腔的清新之气;另一侧则是影影绰绰、并排而立的木质屏风,一路延伸至这避暑的夏宫之内。
偶尔有身着杏色衣衫的侍女匆匆而过,手中捧着木盘,放有皂角、澡豆,亦或是盛着点心、清酒。
太华行宫内的宫人早就得了大太监徐胜的叮嘱,她们晓得暖泉那位极好说话、风姿绰约的美妇被帝王看重,是她们这几日一定要尽心尽力伺候好的主子。
甚至徐公公还暗地里提点她们,说是怠慢了陛下不打紧,可若是怠慢了暖泉中的那位,怕是要仔细自己的皮了!
于是,趴在暖泉边石面上的温渺才觉自己下水不过片刻,就见几个面色微红的小宫女来来回回,一会儿送洗浴用具,一会儿从点心小食,再过一会儿把清酒、茶水也都端了过来,就这还小心翼翼候着,生怕错过温渺的吩咐一般。
太华行宫本就远离皇宫,整年才活络一次,日常没什么主子,自然也少油水、奖赏,大多是宫中没甚关系的小侍才会被打发到这里,平素里不能下山,也只有帝王避暑,才能在行宫内见到旁人。
这里的宫人年岁并不大,最小的不过十三四岁,大一点可能不到二十,温渺自己足足比她们大一轮,见几个小宫女战战兢兢,便柔声道:
“你们都可以去周围歇着,没关系的,若我有事再叫你们。”
拾翠和挽碧一向知道夫人心善柔软,可也怕旁人将夫人的好当做理所应当,便主动唱了红脸,几个小宫女连连俯身,这才退了出去。
暖泉之内没了人,冷寂许多,拾翠跪坐在石台上,“夫人需要奴婢为您洗发吗?”
温渺摇摇头,“你和挽碧也歇着吧,这一路从京城到行宫,便是马车坐久了也难受,我自己泡着就行。”
挽碧:“夫人……”
“去吧。”温渺笑着,“我本就不习惯贴身伺候,你们去休息养神,我自己洗着还更自在些。”
话说到这里,拾翠和挽碧歇了继续伺候夫人泡暖泉的心思,她们两个是最早跟在夫人身边的,自然也晓得夫人的性子——
她们的夫人并不习惯身边有很多人伺候,尤其是沐浴、洗漱之时,除却那些复杂的衣衫、繁复的发髻,多数情况下夫人都亲力亲为,也不常使唤、麻烦旁人,对待身侧的仆从都温和得过分,别说是打骂了,便是稍微严厉些的言语都不曾有。
按理说这般行迹,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否出生大家、被教习过后宅女眷的驭下之术,可夫人所具有的容貌、气质却又能令人打消全部的怀疑,那是顶级世家大族都难以娇养出来的模样。
甚至拾翠、挽碧偶尔忍不住猜想,她们这位失忆的夫人或许出生于某些隐世家族?
远住幽静竹林,日常听雨煮茶,不问俗世、不染凡尘,大抵也只有这般底蕴的家族,才能诞生出夫人这般纯粹温柔、腴润美艳的贵人,也不知道陛下怎么遇见夫人这般仙子的……
想到这里,一同从暖泉边上退出去的拾翠、挽碧不免相互对视,只转念之间又觉有些庆幸。
先帝在位时,大楚可没现在这般安稳,也就是今上继位后手段雷霆,加之北方蛮族被打回了老家,这才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可即便如此,这世道对女子来说还是艰难的,若没有谢府傍身,没有陛下在暗中看顾着,只夫人这般容貌、性子的人出现在盛京,怕是要被那些个权贵豢养于私宅,再无分毫自由可言。
这般姝艳的妇人,若无相匹配的权势庇佑,便也只能任人宰割。
祸福相依,只陛下的心思……也不见得单纯。
拾翠、挽碧收了心思,虽嘴上答应着夫人去外间休息,实则去守在了暖泉之外,事事悉心。
暖泉内,温渺长发散落,捧着水浇淋在自己身上。
她枕着手臂靠于温凉的边沿位置,一身雪腻的肌肤挤在石面之上,略染薄红,最初只是眯着眼欣赏这山中美景,但趴着趴着,便染了些许困意。
因着上午要出京来太华行宫,温渺本就起得早,一路上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睡也睡不踏实。
此刻暖泉热气融融,不过须臾,趴在石块斜面上的妇人便浅浅睡去,只青丝蜿蜒,恍若在那白玉般的脊背上勾勒出了山河水墨。
另一边,太华行宫的议事厅内。
乾元帝坐于上首,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眸半阖,窥不清其中情绪。
下方,臣子们挨个汇报各自的公务进展,发言后便静立旁侧,静待帝王发问。
早些年乾元帝刚刚继位的时候,不少朝中臣子还当先帝在时的情景,并不全然配合今上,甚至还有人耍老臣的威风。
但谁都不曾料到,隶属于今上的承影卫早在乾元帝还是太子时,便以暗桩的形式安插、渗透至大楚各地——
上至盛京朝臣之列,下到各个地方的大小势力、庭院后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即便皇帝身处深宫,但却手眼通天,在所有人都未曾反应之时,就已经于整个大楚境内编织了一张秘密蛛网。
宫内的承影卫仅听帝王之令,担负保护之务;宫外的承影卫各自分散,为帝王明察暗访。
这样一来,大楚上下在乾元帝眼中几乎变成了一个摆于案前的沙盘,是是非非均在帝王眼中,原先还身负“傲骨”的臣子们慌了,初时还一遍又一遍地筛查身边人,等一无所获后这才彻底老实,变脸成了一副“陛下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的积极态度。
他们敬当今圣上,但也深深地畏惧着对方。
乾元帝继位至今,他用前八年的时间收拾“不听话”的臣子下属、调整朝中官员结构,恩威并施、宽猛并济;待第九年时,帝王之威笼罩大楚上下,尽数简在帝心、乾纲独断。
而今,帝王掌权的第十一年,他所求的便是开创太平盛世——一个能够让夫人记忆恢复后,也愿意留在这里的世界。
近来多受帝王关注的户部、礼部、工部尚书瞧着比去岁瘦了一圈,明显是受公务所致,但精气神并不差。
户部尚书红光满面,显然财政、田赋多有改善;礼部尚书精神奕奕,只道鼓励私学一事进展顺利;工部尚书不仅瘦,连脸都黑了一圈,他不仅亲自下农田、观水利,在土木之用上略有小成。
待避暑之事随行的官员一一汇报完毕后,乾元帝适时开口,或奖或惩,均在帝王一念之间。
待此间事毕,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结束公务的随行臣子得了闲,一个个告退离去,准备陪家中女眷在这行宫中享有夏日之清静。
乾元帝则立马起身,免了徐胜、张继的同行,径自往夫人所在的殿宇处走。
伺候在殿内的侍女见了圣上打算行礼,却被乾元帝回收制止,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一路顺着屏风向内,属于暖泉的水汽愈发浓郁,好似视野之间蒙着一层薄雾。
乾元帝走进去的时候,俯在暖泉边石面上的美妇还在打盹。
夏日林间有凉风,但暖泉的温度依旧比较高,熏得小憩间的美妇面容红润,眼睫、鼻梁上缀着细碎的水珠,唇也鲜艳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