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蔗糖和颗粒的相遇

第5章蔗糖和颗粒的相遇

01

小城嘉城，地处西南群山之中，气候湿润，云雾缭绕之下犹如仙境。烈日从来不曾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射到这片土地上，强风也始终无法穿山越岭吹进来。生活在这里的姑娘不受暴晒，不被风吹，一个个出落得肌肤白嫩柔滑，如同仙女一般。  走在街上，你若喊一声“美女”，绝对无人回头看你。走进商店，服务员也都是一脸堆笑：“仙女，欢迎光临！您随便看看，都是刚到的新货。”

因为山清水秀空气好，而且每个季节到来的时间都比山外晚来一个月，所以一到假期就有数以万计的游人客居于此，有踏青看景的，有养生避暑的，也有拜佛烧香的。这些操着不同地方的口音、衣着各异的游客，在当地人眼里，也是一道风景。

唐柘的家就在嘉城的南郊，一栋祖上留下的三层小楼。一、二楼被妈妈用来做了私人诊所，唐柘和妈妈住三楼。家里就两口人，房间大都空着，平时唐柘都是和妈妈挤在一张床上睡。

这一天尹媛媛来了，一张床住不下三个人，再加上年轻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唐柘就单独收拾了间屋子出来跟尹媛媛一起住。

尹媛媛是唐柘的闺蜜，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还经常在对方家里吃饭，穿对方的衣服、戴对方的首饰，好得不分你我。

小时候家门前的路还不曾拓宽，来玩的车辆也少，路边老槐树下的空地就是尹媛媛和唐柘的游乐场，她们一起跳格子、跳皮筋，有时候也去唐柘家里捉迷藏。在那个没有电动玩具也没有电脑的时代，她们的童年一点也不单调。

后来嘉城发展了旅游业，人来得越来越多，车辆更是横冲直撞，门前的老槐树也被砍掉了。路上出了几次车祸之后，为了安全，她们不再在马路边玩。但她们的游乐场从来不止这一处，还有山上的植物园、山下的湿地公园可以尽情嬉戏。

然而发展是无止境的，随着她们年龄的增长，门前的路变得越来越宽，后来路一侧的房子索性全部被拆除，尹媛媛的家就这样被拆掉了。父母拿着拆迁款带着弟弟去省会榕城做生意，留下尹媛媛一个人在嘉城。

虽然可以住在最亲密的童年玩伴家里，但尹媛媛还是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唐家不介意多一双筷子，尹家也常常会寄钱回来让唐柘的妈妈给尹媛媛买衣服和学习用具。但没有人知道，在看似平静的生活下，仇恨和嫉妒的种子在尹媛媛幼小的心灵里生根发芽——恨父母偏心弟弟，嫉小伙伴生活得太幸福。

三年后，借着升学，尹媛媛考到了城北的高中，借着方便上学的由头，她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彻底脱离了唐家。

这一次她回来找唐柘玩，已经是高中毕业后的暑假。与尚且对男女之事懵懂无知的唐柘不同，尹媛媛独自生活了三年，交了不少朋友。她住到唐柘家里来，便是因为唐柘的家紧邻进山的公路，方便去山里游玩。

住到唐家来的第二天一早，尹媛媛就坐上约好的小伙伴的车进了山。唐柘嫌雾大，不想出门。尹媛媛懒得带上一个电灯泡，也就没有强邀。

尹媛媛走后，唐柘没了睡意，却也不想起床。她的床临着窗户，从窗口往下看，路上花花绿绿的行人和车辆已经连成了长龙。这些人多半都是因为大雾没看成日出，扫兴而归的游客。

因为雾还没有散尽，看不清行人的面容，只能听到一阵一阵的市井声，唐柘看了一会儿就厌了，但她还是不想下床，不知道怎么了，她醒来后就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唐柘的妈妈忙着在一楼接待病患，做好了饭也没工夫上楼来催促她吃，偶尔在楼下叫她一声，她也只是应一句“知道啦”，却并不动弹。但她的确是饿了，尹媛媛留下的半袋不二家棒棒糖已经被她吃光，她想再找点什么来吃，眼睛一转，视线就落在了桌边的医书上。

那是一堆医学方面的学习资料。放暑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这些医书只是被她楼上楼下搬来搬去而已，别说内容了，连目录她都没有翻到过。倒不是她有多讨厌做医生，从小就被妈妈当小护士使唤的她已经对医生的生活非常习惯了，她只是不想一眼就看尽一生的路。

因为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唐柘特别希望长大以后能够背着画板到处走走，把自己看到的美景都画下来，而不是在本地做个医生，安安稳稳却也无趣地度过一生。

望着医书发了一会儿呆，实在饿得不行的唐柘终于还是起了床。留在厨房的饭菜已经凉了，她也懒得再热，三口两口吃完，就下了楼。

因为怕有留在诊所等着输液的病人被怠慢了，她先是在二楼溜达了一圈。幸好没人，不然病人看到她这么一个呆萌茫然的业余小护士，多半会担心她把本该扎进静脉的针头扎到动脉里去。乱扎针这种事，她还真干过不少次。

就在唐柘从二楼溜达完要去一楼跟妈妈碰面的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急促尖锐的警报声。在警报声落下又要响起的那一瞬间，一声女人的尖叫横插进来，紧跟着又是一串刺耳的刹车声。

警报声对于唐柘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这座在战争年代被日军空袭过的城市就有了每天拉两分钟防空警报醒国人勿忘国耻的规定。而那听上去就在楼下的尖叫声和刹车声，但愿不是一场车祸。

在第二轮警报声响起的时候，唐柘一边脑补着车祸现场的画面，一边急急忙忙跑到了一楼。等候就医的病人这时候都已经挤出门外，车祸现场就在唐柘家的大门口。

很多年后，已经跟柯栗分手了的唐柘回想起这一幕，脑袋里就剩下“天注定”三个字。久久不散的雾缩短了人的视线所能及的距离，漫长的假期又让路上的人比平时多了几倍，习惯了开快车的赛车手柯栗已经够压低车速了，可第一次来这里的他还是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分了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子已经不慌不忙地撞上了那个横穿马路来诊所看病的孕妇。

好在孕妇被撞得不严重，又是在诊所门口，救治得很及时，胎儿保住了。只是孕妇要留下来观察几天。肇事司机柯栗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完全处在极度的自责和恐惧之中，他愿意承担一切费用和责任。在唐柘忙着收拾病房给孕妇住的时候，他蹲在候诊室的角落里，无助得像个孩子。

唐柘冲下楼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帅得一塌糊涂的小伙子，但跟着就被倒在地上不停喘息的孕妇分了神——看帅哥要紧，救人更要紧。等到安置好了孕妇之后，唐柘想说几句安慰柯栗的话，因为看他那无助的表情，好像他不是肇事者而是受害者。可是还没等唐柘走到柯栗跟前，孕妇的家属就赶来了，家里立刻变得吵闹起来。

02

也是合该柯栗倒霉，他本来要到九月才来嘉城读大学的，偏巧前几天赢了一场比赛，换了台新车。想试试新车的性能，也想看看未来要待四年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他就提前一个月来了嘉城。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也算是暑期自驾游了。

来到嘉城看完学校后，有人告诉柯栗说嘉城的山道非常险峻，和电影《速度与激情》里的场景有一拼。职业好奇心促使他迫不及待地想上山看看，于是他一大早就出了门，结果山下一片大雾，加上游人太多，折腾到十点多不但没到山上，还在这个小诊所边上撞了人。

好在孕妇没有大碍，只是孕妇家属不依不饶要他赔钱。柯栗倒是不缺钱，作为地下赛车界一流的车手，他一场比赛就能赢一辆不错的跑车。只是刚到嘉城，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孕妇家属张口就要一百万，明显是在宰人。

柯栗撞人后一直处于茫然状态，他开车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撞到人，而且还是一个孕妇。看到活生生的人倒在他的车前，他整个人都蒙掉了。

等到家属把他围起来狠狠地训斥一通之后，他就清醒了许多，心理阴影也减退了不少。他试着为自己辩解，再三说车速并不快，只是大雾阻碍了视线，防空警报又分散了注意力，加上孕妇横穿马路才酿出的这起事故。可是没有人听他解释，对方就只想要赔偿。

“要不然这台车给你们吧，新车，买下来要一百多万的。”柯栗虽然不迷信，但撞过人的车他是不想再开了，如果能用车摆脱眼前这帮人，他觉得也没什么可惜的。

“这点小事故就要一百万，你们也太欺负人了。”本来看到柯栗气色好转知道为自己辩解了，唐柘就不想多管闲事了，结果最后看到他要拿车去赔，唐柘一急就冲进了人群。

“你不要多管闲事，不然对你没好处。”眼看就快谈妥了，唐柘这一冲出来，把孕妇家属吓了一跳。

“这是在我家，我为什么不能管？”

“我们随时可以转去别的医院，在这里看是给你妈妈面子让你们挣钱。别不知好歹。”

“别转院，我这里还有二十万现金，和车一块儿给你们，这车是限量版，就是拆了卖也能卖几十万的。就在这里养病吧。”柯栗一听要转院，顿时慌了。

“瞧见没，人家肇事者都同意了，你跟着瞎起什么哄。该干吗干吗去。”孕妇家属一边数落唐柘，一边笑嘻嘻地接过了唐柘的银行卡和车钥匙。

“你怎么那么傻，那可是一百二十多万！”唐柘简直要气死了。

“你比我还傻。”柯栗反而笑了，事情总算解决了。在他看来，医院是他去过的最可怕的高消费场所，在这个偏僻的小诊所治疗他还能够承受，如果转去大医院，那恐怕就不是损失一台车的问题了。不算赔偿，光是诊疗费用搞不好就得几十万。他宁愿被孕妇家属讹诈，也不想被医院讹诈。

柯栗对大医院的恐惧来源于他的父亲——他十岁时父亲出了交通事故，为了救治好父亲，母亲到处借钱，最后连房子都抵押出去了，可父亲还是走了。

孤儿寡母天天面对一群债主，那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苦难让人在一夜之间长大，在那段时间柯栗的心智几乎是以飞一般的速度在成长。但他再成熟也只是个小孩，最后母亲被迫嫁给了债主简山。

柯栗也被迫变成了简栗。新名字伴随着优越的物质生活一起到来，但因为简山家里已经有孩子了，母亲为了维护新丈夫的孩子，很多时候都只能刻意地冷落柯栗。

于是，他只能一个人吃饭、上学、外出游玩，在最需要玩伴的年纪里无人陪伴，在最喜欢玩具的年纪里玩的都是别人玩剩下的东西。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柯栗十八岁时才得以转变。那一年他进入了地下赛车界，有了赚钱养活自己的本领，同时也和母亲彻底决裂。他把母亲强加给他的带着耻辱的“简栗”这个名字，又还给了母亲。并且在第二年高考后报志愿的时候，他选择了离家千里之外的嘉城大学。

和视近亲如深仇的柯栗不同，唐柘虽然也总是被母亲左右人生轨迹，却从无怨言。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弃婴，狠心的父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生下她就从医院跑掉了，登记的时候用的也是假姓名，之后再无音讯。如果不是当时在医院工作的唐素素收养了她，那她是免不了要被送到孤儿院的。

被收养后，唐素素给她取名唐柘，柘树清雅独立，还可以做药材，能够抵抗肿瘤和癌症。给她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能做一个像柘树一样有益有用的人。

因为没有父亲，加上唐素素比唐柘大了四十多岁，所以唐素素从唐拓懂事起就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唐柘虽然不明白亲生父母为什么要丢下她，但她有个好习惯，那就是想不明白的就干脆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