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下怀
经他提点,晏安甚至不用问就反应过来,笃定道:“是祝家。”
化鹤道:“不错。祝衫清曾收纳过冰晶碎片,冰晶之中什么污浊都有。若是这样倒还容易解决,就怕这其中是黑心肝作祟,真召唤了疫鬼。”
晏安与他心有灵犀,沉声说:“追本溯源,遇归也是神祇,他同疫鬼一派狼狈为奸,规则不是惩戒他吗?”
“惩戒?他?!这坏家伙根本不受规则束缚!他手段又多又狠,和邪祟为伍,根本无所忌惮,谁都敢杀,力量自然强大很多!哪管你什么烂规则?”化鹤用脑袋贴近晏安的骨节,有些郁闷,“不过这也只是种猜想。没办法……遇归阴晴不定的,我必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
晏安道:“嗯。”
他停顿了下,又说:“老师,若仅靠你的神像庇佑就能抵抗疫病蔓延的话,这些迂夫子就不会来寻你了。若是真有人设计,我猜老臣们找到你这里,正是这名幕后黑手想要的结果。”
这也太巧了。
怎么会恰好在世间人推倒了姣子的神像后,疫病就凭空滋生并大肆蔓延?偏偏宫廷内还存有最后一尊姣子神像,受姣子庇佑,更偏偏只剩这一隅之地不受疫病侵害,引得众人追悔莫及,只好又求到化鹤脚下。
化鹤欣然,笑说道:“你猜得不错,这怎么看,都太像心胸狭隘的小气神在蓄意报复。”
晏安郑重道:“这很严重,并不好笑。”
快马穿梭如风,等入靖京之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不过几日,靖京已然变成了浩劫后的硝烟之所。
昔日霞灯流转的烟火京都,如今俨然失了色彩,穹顶灰扑扑,城墙似乎被火烧过,焦炭的黑影高耸。其内酒幡杯盅、茶摊桌椅东倒西歪,烈日照亮大路,晒干的地面不是血与脓,就是各种呕吐的污物。
抬眼所见除了灰,灰,灰……还是灰。遍地都是饿殍,一路上流民、疫民如同乱世中的浮萍,婴儿老人的尸首散在各处。
有好几次,晏安都险些为惊彻天地的哭声缓下脚步。
他疾驰在前,骑的是最快的一匹马,跟在他身侧的只有两名将士。晏安浑身都在发冷,进靖京没几步,左边的将士忽然夹紧马肚狂追,摸出张纸页似的东西拦在晏安身前:“殿下请等一等——”
右边的那个同晏安一样,直接视而不见,绕过他。右边的将士说:“不必用此物!殿下乃是姣子的学生,定有神气护体,何须……”
他话未说完,识海中传来化鹤一阵嗤笑,晏安骤然勒马,冷声道:“拿出来。”
左边的将士得令,重新摸出那张纸页。晏安一眼就认出这并非什么普通宣纸,上面有红朱砂和蓝雀石为墨绘制的繁复图案,是姣子神座下的符纸。
果不其然,左边的将士嘴快,忧心忡忡地交待了:“我就说贴上更为妥当一点!这是姣子的驱鬼符!靖京是疫源,其疫病不比城外,威力要大许多,神气未必能抵过疫病,须得请真姣子漏面镇鬼。”
右边的将士只好继续解释道:“各位重臣和将军未受疫病侵扰,正是因为都携带了姣子的符纸。”
化鹤听了,简直要笑死了:“瞎扯。”
晏安接过那符,攥得骨节泛白。他火气越大,声音越寒:“……既然这符纸能抵挡瘟疫,为何不散发给百姓?”
左边的将士只听了个皮毛,直言道:“这些符纸数量稀缺,只剩宫中姣子地庙观还存有部分,故而给各路军将和臣子分了——”
话没说完,晏安忽然从马上跃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左边的将士重踹下马。晏安落到对方的马上,额角青筋隐现:“混账!”
右边的将士见状不好,立马求情:“殿下息怒!!就算将这些符纸散发出去,救得了十人、百人,却救不了千万人啊!到那时,大伙儿只会为了争夺符纸而自相残杀,军将尚有武器傍身,寻常百姓却手无寸铁啊!”
晏安正要发作,化鹤忽然“哎”了声,将晏安喊住:“虽是借口,但他说的不无道理。若不能全救,那还不如不救,只救一些,这岂非再将得救的人至于险境?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我不是气这个。民与官之间,民在前;民与权之间,民在前。”晏安的头隐隐作痛,道,“对了,这符纸当真是你画的吗?我怎么没见过。”
化鹤讶然道:“我?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画出这么标志的符咒,我根本不会画符的!不过符纸上的涂料倒是我平日书写会用的,的确有几分神力。”
晏安道:“那就奇怪——”
化鹤说:“那不奇怪。若我猜得没错,现在就是我脚上踩了狗屎,也能被扒拉下来当成救命丹药。”
“……”
话糙理不糙。
晏安没用符纸,将其揉皱扔在了地上。
根本不是什么符什么咒起的作用,而是这场疫病受人操控,该往什么方向爆发是有目的性的。
晏安一路驰骋,回了皇宫。意料之中,宫中比从前寂寥了,所剩不多的活下来的仆从也个个蒙着脸,没了活气。与从前不同的是,他们见着晏安好歹会打声招呼了。
皇帝正在寝殿内等着,臣子无要是不必前来上朝,为了防止疫病的传播,集体会议基本取消。
晏安见了皇帝。
皇帝不再是傀儡,却面相灰白得更像纸人了。他躺下床上,看晏安跪他:“父皇。”
皇帝命宫人挑亮了烛火,拢紧衣裳下床:“皇儿,这么多年——”
“父皇。”晏安又拜了他,“有些话不必说,我明白。如今疫鬼作乱当前,百姓如临水火,首要之事应是想出解决对策。”
皇帝佝偻脊背,变得像潮湿洞穴里的残火:“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他自顾自坐下,斟了两盏茶,“此次疫鬼袭城,危及天下,如此事关重大,怎么不见姣子同你一起回来?”
果然。
晏安没有喝茶:“老师要静进修为,正在闭关,不过不必担心,解决疫鬼所需的法器和咒术,他都一并教与了我。”
化鹤闻言,笑个不停。
“那就好……那就好……”昏暗里,皇帝有些局促,“想你从小便聪颖上进,什么都学得很快,最是省心的一个——”
“父皇。”晏安捂着茶盏,平声问道,“我听闻城中疫病最先始于三户人家,皆是满门死绝的惨状,此言可真?”
皇帝被他屡次打断,明白他不愿提这事,叹说:“是这样的,无一例外。”
晏安说:“这就很蹊跷,将军府不是出了名的无人看守吗?里面没有仆从和管家,祝将军呢,也死了吗?”
皇帝道:“祝山青的尸骨不在其中,他失踪了。天下纷乱,朕也没有余力去关心他的下落了。”
这的确很古怪,晏安对外虽如是说,其实心里却在与化鹤讲:“祝衫清不是和花侑同死了吗,她那宅子里从来没有别人,哪有机会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