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见机行事
这伙僧人为首者法号静能,是与那静无和尚同出一脉的僧人。自静无和尚事成,塞北局势大变,其中变化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塞北南域的郭粱城。在云泽军放宽南部关卡之后,便有无数僧人徒步过境,一路苦修,入了塞北境内后便沿路传教。
如此行径在以往塞北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但现在官员衙役们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数月过去,郭粱城百姓家的道像与佛像已然是两分天下了。
“师伯,若那女子真的是刘知蝉,我们该如何?”片刻沉默后,静能和尚身边的一个干瘦僧人开口询问。目前佛家人大都对道家态度微妙,对那身为道子的刘知蝉便也是如此。对于寻常僧人来说,他们对刘知蝉谈不上太大厌恶,却也绝不可能带有亲近之感。
静能和尚不是什么寻常僧人,他在佛门一脉地位不低,自然明白刘知蝉这女子在塞北的独特地位。且不说那道家圣地观阳楼,以及这女子与塞北郡王叶双城的情事,单单这女子在塞北各地撒下十座道观的手笔就足以让她成为佛门之人的心头大患。
“机不可失,便是舍身成仁,我对此子也欲杀之。”静能和尚面色变幻,最后化作了一抹坚决神色。他话语中无杀意,可杀的决心却已经不可更改了。他不单单是巴蜀佛门的静字辈和尚,还是那巴蜀郡孙家的旁门世子。
一个杀字在佛门子弟听来显得如雷贯耳,在场僧人都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却无一人去阻止静能和尚的决定。如今的百圣天下并行大的兵戈之事,看似天下太平百姓乐业,但其实百家争鸣并未终止,各家道统的学问之争要比战争更加血腥残酷。
静能和尚思索片刻便下了决定,“我等不必北上传教,连夜赶回郭粱城图谋大事。”
“为何要在郭粱城?眼下这驿站并无重兵把手,岂不是更方便我们出手?若是下手狠辣些,说不定师兄还可以摆脱必死之局。”一个僧人面带疑惑。
“不可。杀那道姑一定要杀得声势大些才能震慑天下人心,况且那郭粱城城主还在摇摆,我们要道姑死在郭粱城境内,才能要那城主铁心站到我佛家这一边。”静能和尚缓缓说道,却已经起身开始收拾行囊。
其他和尚也不说话,默默开始动手收拾起来。当夜,驿站内的僧人纷纷离去,值夜的衙役看着古怪,却想不通其中关节。
第二天刘知蝉起床到院子里散步,却发现原本热闹的驿站此时显得冷清不少。站内商人们也各个脸色古怪,他们已经发现驿站内的僧人竟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疑惑之余,不少商人都将眼神投向了刘知蝉。商人们只觉得,这莫不是这道姑的来历震慑到了那些和尚,竟然都不敢在驿站久留?这样的心思在空气中酝酿,有人苦笑摇头,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却也有人脸色大变,竟然歪打正着地猜出了刘知蝉的身份来。
可能那些僧人们也没想到,自己连夜返回郭梁的举动竟然将刘知蝉的行踪暴露到更多人的面前。随着这批商人离开驿站,观阳楼刘知蝉前往郭粱城的消息便向着更多地方传播开来。
当天下午,一辆马车赶到郭梁城郊,此处距离刘知蝉的那座道观还有一段距离,但马车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马车是被人拦下来的,来人十多个,均是郭梁城守军。为首者是一个读书人,容貌平平却也清秀,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息。他微微弯腰,笑眯眯地看着眼前马车,开口报上名号。
“在下左松,见过左祭酒。”
话语过后,场面安静,只是驿道上往来之人各个脸色大变。这左松是杂家子弟,乃是郭梁城主手下幕僚之首。此人能言善辩,心思深沉,深受郭梁城主喜爱,故而在郭梁城身份不低。而能让左松低眉顺眼的塞北左祭酒则更是塞北一郡的传奇女子。
“你是要拦着我?你家主子看来铁了心要拆掉我那座道观了?”刘知蝉并没有下马车,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
孙思归坐在外面回望车厢一眼,心中感慨,这原本不染尘埃的道姑此刻却已经有了几分朝堂官威。如此变化不知道是好是坏,是该开心还是该唏嘘。
这左松不亏被人评价心思深沉,即便被刘知蝉如此开门见山地质问却依然脸色不变。
“左祭酒何出此言?我家大人只是仰慕左祭酒风采,想请您到城主府赴宴,请您分享一下圣人教诲。”左松微笑开口,腰身弯得更低了,“至于拆掉道观,那只是外界风言风语。我家大人只是担忧匪患,所以派人去维护左祭酒的财产罢了。”
马车上孙思归听着左松说话,嘴角都没忍住抽动了一下。他也从刘知蝉口中了解到一些事情原委,那郭梁城郊的道观已经被围困多日,玉家商队和上香百姓都被驱赶不得入内,这强盗行径竟然能被包装为赤胆忠心,眼前之人也算得上是厚颜无耻了。
更为有趣的是,那些衙役围住道观,这左松自然也知道士子石距给刘知蝉送了一封信。他明知刘知蝉了解事情原委,却还能如此虚伪与蛇,可算得上是一个人才了。
车厢里的刘知蝉也一时语塞,她想了想德高望重的学宫大祭酒李鱼,再看看眼前这个左松。不禁感慨杂家学问当真驳杂,有人坦荡立圣人言,有人却可理所当然地行市井小人之事。
不过气话归气话,那郭梁城主府却还是要去的。这里毕竟是塞北,刘知蝉是要为叶双城缝补这破碎江山,而不是快意江湖。所以她不可能直接出手把那百余名衙役杀个干净,毕竟人走得了,道观也不能。而这郭梁城地处塞北南域,这一城之主如何站边,对叶双城的影响也颇为巨大。
左松看那马车内陷入沉默,也不等刘知蝉开口,便提前一步谄媚道,“左祭酒与我家大人的误会自然是我郭梁一城的不是。大人要我来向左祭酒配个不是,还请左祭酒能略伤薄面。”说完一席话,这在郭梁城也算有头有脸的读书人竟然就这样上前几步伏地叩拜。
这模样当真算得上是不要脸了,周遭人来人往皆都面色古怪,但左松却依然面带笑容,丝毫不以为意。
叩拜完毕,左松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孙思归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转身在前带路。孙思归也有些瞠目结舌,只好等待刘知蝉定夺。
“随他去。”刘知蝉在车厢内开口说道。她现在越来越习惯山下的规矩,有些人有些事你即便不喜却还是要接受,否则便少了很多路。
左松带路在前,马车行驶在后。一路上这幕僚也没闲着,遇到郭梁城的风土人情皆都会开口给刘知蝉讲解。这看起来倒是宾客和睦的模样,只是刘知蝉对于这些废话没有去听,也没有掀开车厢窗帘去看看郭梁城景致。
马车很快便到了城主府,这个时候总不能把马车赶进城主府去,刘知蝉这才下车,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城主府邸。郭梁城地处塞北南部,其风土人情随气候变化已然有些南方的秀美气质。而眼前的城主府也没有金梧城那般气势,反而像是南方园林建制。
“世间早传闻左祭酒大人是天下少有的传奇女子,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左松这才见到刘知蝉第一面,却大拇指一翘很是无赖地对刘知蝉夸赞了一番。
这种夸赞自然不会让刘知蝉有什么喜意,她从前也听过这等无赖的语气。只是那时候还是贺兰山上冬色壮美,那乞丐郡王与自己食狗肉猎野味。刘知蝉回忆当初觉得心情复杂,再看眼前的左松更觉得心生厌恶了。
“不该说的便别说了。”刘知蝉看了左松一眼,眼神冰冷,随后便抬步入了城主府。
左松被这般打了脸依然不恼火,他只是耸耸肩,看了孙思归一眼,“这女人心海底针,到底还是摸不透。这位壮士,一路上苦了你了。”
孙思归也被左松的这无赖模样打败,但他只是个做下人的,总不好如刘知蝉一样行事。于是他只是皱皱眉头,也不言语,紧随着刘知蝉而去了。
城主府内院书房,得知客人已到的郭梁城主颜文卿没有着急出门迎接,只是默默看着手中书信。那书信被他小心抓在手中,生怕有丝毫损坏。
一纸书信能有多珍贵?这其实与书信无关,只跟那写信之人有所关联。颜文卿此时手中的书信来自兴庆府,是梦河君亲笔所写。书信中告知了兴庆府目前局势,对于如何处置那山上道姑,梦河君只给了四个字,“见机行事”
颜文卿将那“见机行事”四个字读了又读,面色阴沉。此时门外执事敲了敲门,低声说道,“大人,左祭酒已经入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