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九地篇(1)
第68章九地篇(1)
一、原典精读
［原文］
孙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围地，有死地。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1。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2。我得则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3。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4。诸侯之地三属5，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6。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7。行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圮地8。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9。疾战则存，不疾战则者亡者，为死地10。是故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圮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注释］
1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言诸侯在自己领土上同敌人作战，遇上危急就容易逃散，这种地域叫做散地。2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进入敌地不深，官兵易于轻返的地区叫做“轻地”。3争地：我军占领有利、敌军占领也有利的地区。4交地：指道路纵横、地势平坦、交通便利的地区。交，纵横交叉。5诸侯之地三属：三，泛指众多。属，连接，毗邻。三属，多方毗连，指几个诸侯国国土交界之处。6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谁先到达就可以得到四周诸侯的援助，这样的地方叫做“衢地”。7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进入敌境已远，隔着很多敌国城邑的地区，叫做重地。8行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圮地：凡是山林、险要隘路、水网湖沼这类难行的地区，叫做“圮地”。9围地：意为道路狭隘，退路迂远，敌人能以少击众的地区。10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地势险恶，只有奋勇作战才能生存，不迅速力战就难免覆灭的地区，叫“死地”。散地则无战：在散地上不宜作战。无止：止，停留、逗留。无止即不宜停留。争地则无攻：遇到争地，我方应该先行占据；如果敌人已先期占领，则不要去强攻争夺。交地则无绝：绝，隔绝、断绝。句意为在“交地”要做到军队部署上能够互相策应，行军序列不可断绝。衢地则合交：合交，结交。在衢地上要加强外交活动，结交诸侯盟友，以为己援。重地则掠：掠，掠取，抢掠。在敌方之腹地，不可能从本国往复运粮，要就地解决军队的补给问题，故“重地则掠”。行：迅速通过。死地则战：军队如进入“死地”，就必须奋勇作战，死里逃生。
［原文］
所谓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敌人前后不相及1，众寡不相恃2，贵贱不相救3，上下不相收4，卒离而不集5，兵合而不齐6。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7。敢问：“敌众整8而将来，待之若何？”曰：“先夺其所爱，则听矣9。”兵之情主速10，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
［注释］
1前后不相及：前军、后军不能相互策应配合。及，策应。2众寡不相持：众，指大部队。寡，指小分队。恃，依靠。此言军中主力部队与小分队不能相互依靠和协同。3贵贱不相救：贵，军官。贱，士卒。指军官和士卒之间不能相互救助。4上下不相收：收，聚集、联系。言军队建制被打乱，上下之间失去联络，无法聚合。5卒离而不集：离，分、散。集，集结。言士卒分散难于集中。6兵合而不齐：虽能使士卒集合在一起，但无法让军队整齐统一。7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意为对我方有利则战，不利则不战。合，符合；动，作战；止，不战。8众整：人数众多且阵势严整。9先夺其所爱，则听矣：爱，珍爱，引申为要害、关键。听，听从，顺从。句意为要首先攻取敌人的要害之处，敌人就会不得不听从我的摆布了。10兵之情主速：情，情理。主，重在、要在。速，迅速、疾速。此句言用兵的主旨重在迅速。由不虞之道：由，经过，通过。不虞，不曾料想、意料到。句意为要走敌人预料不到的路径。
［原文］
凡为客之道1，深入则专2，主人不克3；掠于饶野4，三军足食；谨养而勿劳5，并气积力6；运兵计谋，为不可测7。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8。死焉不得9，士人尽力。兵士甚陷则不惧10，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约而亲，不令而信。禁祥去疑，至死无所之。吾士无余财，非恶货也；无余命，非恶寿也。令发之日，士卒坐者涕沾襟，偃卧者涕交颐。投之无所往者，诸、刿之勇也。
［注释］
1为客之道：客，客军，指离开本国进入敌国的军队。这句的意思：离开本国进入敌国作战的规律。2深入则专：专，齐心、专心。此言军队深入敌境作战，就会齐心协力、意志专一。3主人不克：即在本国作战的军队，无法战胜客军。主，在本地作战。克，战胜。4掠于饶野：掠取敌方富饶田野上的庄稼。5谨养而勿劳：认真地搞好休整，不要使将士过于疲劳。谨，注意，注重。养，休整。6并气积力：并，合，引申为集中、保持。积，积蓄。意谓保持士气，积蓄战斗力。7为不可测：使敌人无从判断。测，推测，判断。8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将士兵置于无路可走的境地，虽死也不会败退。投，投放，投布。9死焉不得：焉，疑问代词，何、什么的意思。此句意谓士卒死且不惧，那还有什么不能做到呢？10兵士甚陷则不惧：士卒们深陷危险境地就不再恐惧。甚，很、非常的意思。无所往则固：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军心就会稳固。进入则拘：军队进入敌境已深，则军心凝聚。拘，拘束、束缚，这里指凝聚。不得已则斗：迫不得已就会殊死战斗。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修，修治、修明法令。戒，戒备、警戒。指士卒不待整治督促，就知道加强戒备。不约而亲：指不待约束就做到内部的亲近团结。约，约束。亲，团结。不令而信：不待申令就能做到信任服从。信，服从、信从。禁祥去疑：禁止占卜之类的迷信，消除疑虑和谣言。祥，吉凶的预兆。这里指占卜之类的迷信活动。至死无所之：即使到死也不会逃避。之，往。吾士无余财，非恶货也；无余命，非恶寿也：我军士卒没有多余的钱财，这并不是他们厌恶财宝；没有第二条命（却去拼死作战），这也并不是他们不想长寿。余，多余。恶，厌恶。货，财宝。寿，长寿。士卒坐者涕沾襟：坐着的士卒则泪流面颊。偃：仰倒。颐：面颊。诸、刿之勇也：像专诸、曹刿那样英勇无畏。诸，专诸，春秋时吴国的勇士。公元前515年，专诸在吴公子光（即阖庐）招待吴王僚的宴席上，用藏于鱼腹的剑刺死吴王僚，自己也当场被杀。刿，曹刿，春秋时期鲁国的武士。齐鲁柯地（今山东东阿）会盟上，他劫持齐桓公，迫使齐同鲁订立盟约，收回为齐所侵的鲁国土地。
［原文］
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1；率然者，常山2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敢问：“兵可使如率然乎？”曰：“可。”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是故方马埋轮，未足恃也3；齐勇若一，政之道也4；刚柔皆得，地之理也5。故善用兵者，携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
［注释］
1率然：古代传说中的一种蛇。2常山：即恒山，五岳中的北岳，位于今山西浑源南。西汉时为避讳汉文帝刘恒的“恒”字，改称“常山”。3方马埋轮，未足恃也：方将马并排地系缚在一起，将车轮埋起来，想用此来稳定部队，以示坚守的决心，是靠不住的。4齐勇若一，政之道也：使士卒齐心协力、英勇杀敌如同一人。这才是治理军队的方法。齐，齐心协力。政，治理、管理的意思。5刚柔皆得，地之理也：言使强者和弱者都能各尽其力，这在于恰当地运用地形。
［原文］
将军之事1，静以幽2，正以治3。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4；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5；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6。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7。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8，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击往，驱而来，莫知所之。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9。九地之变，屈伸之利10，人情之理，不可不察。
［注释］
1将军之事：将，用作动词，主持、指挥的意思。此句意为指挥军队打仗的事。2静以幽：静，沉着冷静。以，同“而”，幽，幽深莫测。3正以治：谓严肃公正而治理得宜。正，严正、公正。治，治理、有条理。4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愚，蒙蔽、蒙骗。句意为能够蒙蔽士卒，使他们不能知觉。5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变更正在做的事情，改变计谋，使他人无法识破。易，变更。革，改变、变置。6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更换驻防的地点，行军迂回，使敌人无法图谋。虑，图谋。7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期，约定。句意为主帅赋予军队作战任务，要断其退路，犹如登高而去梯，使之勇往直前。8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统帅与军队深入敌国，就如击发弩机射出的箭一般（笔直向前而不可复回）。机，弩机之扳机。9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集结全军，把他们投置到险恶的绝地，这就是指挥军队作战中的要事。10九地之变，屈伸之利：对不同地理条件的应变处置，使军队的进退得宜。屈，弯曲。伸，伸展。屈伸，这里指部队的前进和后退。
［原文］
凡为客之道，深则专，浅则散1。去国越境而师者，绝地也2；四达者，衢地也；入深者，重地也；入浅者，轻地也；背固前隘者，围地也3；无所往者，死地也。是故散地，吾将一其志4；轻地，吾将使之属5；争地，吾将趋其后6；交地，吾将谨其守；衢地，吾将固其结7；重地，吾将继其食8；圮地，吾将进其涂9；围地，吾将塞其阙10；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故兵之情，围则御，不得已则斗，过则从。
［注释］
1深则专，浅则散：言作战于敌国，深入则士卒一致，浅进则士卒涣散。2去国越境而师者，绝地也：离开本国而越过边界进行作战的地区，就叫绝地。“九地篇”中对“绝地”未深究，此文是按上句“浅则散”引发而言。3背固前隘者，围地也：背后险要，前面道路狭窄，进退易受制于敌人的地区，叫做围地。4散地，吾将一其志：在散地作战，我们要使全军的意志统一起来。5吾将使之属：属，连接。使之属，使军队部署相连接。6争地，吾将趋其后：在争地作战，我们要迅速进兵，抄到敌人的后面，以占据其地。7衢地，吾将固其结：遇上衢地，我们要巩固与诸侯国的结盟。8继其食：继，继续，引申为保障、保持。继其食即补充军粮，保障供给。9进其涂：要迅速通过。10塞其阙：堵塞缺口。意在迫使士兵不得不拼死作战。示之以不活：向敌人表示死战的决心。围则御：被包围就会奋起抵御。过则从：过，甚，绝。指身陷绝境士兵就会听从指挥。
［原文］
是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预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1。四五者，不知一，非霸王之兵也2。夫霸王之兵，伐大国，则其众不得聚3；威加于敌，则其交不得合4。是故不争天下之交5，不养天下之权6，信己之私7，威加于敌，故其城可拔，其国可隳8。施无法之赏9，悬无政之令10，犯三军之众，若使一人。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之以利，勿告以害。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故为兵之事，在于顺详敌之意，并敌一向，千里杀将，此谓巧能成事者也。
［注释］
1“是故”至“不能得地利”句：此段话已见于前《军事篇》，此处重复，以示重要。另一说认为此处系衍文。2四五者，不知一，非霸王之兵也：此言九地的利害关系，有一不知，就不能成为霸王的军队。四五者，泛指。3其众不得聚：指敌国军民来不及动员和集中。聚，聚集、集中。4威加于敌，则其交不得合：国家强大的实力形成的压力、兵威施加到敌人头上，使它在外交上无法联合诸国。5不争天下之交：指没有必要争着和其他的国家结交。6不养天下之权：没有必要在其他的国家里培植自己的权势。养，培养、培植。7信己之私：信，伸、伸展。私，指私志，引申为意图。意为伸张自己的战略意图。8隳（hui灰）：毁坏、摧毁之意。9施无法之赏：无法，超出惯例，破格。句意为施行超出惯例的奖赏。10悬无政之令：颁布打破常规的命令。无政，即无正，指不合常规。悬，悬挂，引申为颁发，颁布。犯三军之众：犯，使用，指挥运用。句意为指挥三军上下行动。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用。之，代词，指士卒。事，指作战。言，指意图、实情。犯之以利，勿告以害：使用士卒作战时，只告诉士卒有利的条件，而不告诉它们任务的危险性，意在坚定士卒信念。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只有把军队投置于险恶境地，才能取胜。害，害处，指恶劣环境。胜败，指取胜、胜利。在于顺详敌之意：顺，假借为“慎”，谨慎的意思。详，详细考察。句意为用兵作战要审慎地考察敌人的意图。并敌一向，千里杀将：并敌一向，集中主要兵力，选定恰当的主攻方向。杀将，擒杀敌将。
［原文］
是故政举之日，夷关折符，无通其使1；厉于廊庙之上，以诛其事。敌人开阖，必亟入之2，先其所爱3，微与之期4。践墨随敌5，以决战事6。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7。
［注释］
1政举之日，夷关折符，无通其使：政，指战争行动。举，实施、决定。夷，意封锁。折，折断，这里可理解为废除。符，通行证。使，使节。句意为决定战争行动之时，要封锁关口，废除通行凭证，不同敌国的使节相往来。2敌人开阖，必亟入之：敌方出现疏隙，己方须不失时机地予以突击。阖，门窗，此处借喻敌方之虚隙。亟，急。3先其所爱：指首先攻取敌人关键、要害之处，以争取主动。4微与之期：微，不。期，约期。即不要与敌人约期交战。5践墨随敌：践，是遵守、遵循的意思；墨，意为原则。句意为遵守的原则是随敌情而变化。6以决战事：以解决战争胜负问题。即求得战争的胜利。7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开始和处女般柔弱沉静，使敌人放松戒备；随后如脱逃的兔子一样迅速行动，使敌人来不及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