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问心
夜灯昏黄，甘甜蜷在被子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被角，嘴里一遍遍地念，“简云逸，简云逸，简逸，简逸……”
像在进行一场虔诚的仪式，每个音节都带着点自我催眠的急切。她突然变得害怕起来，怕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又换成另一个人，怕以后将要面对简云逸时，眼神里藏不住的恍惚会被看穿。
可当醉意上来时，又怕自己所有的防线都会崩塌。只能这样潜意识地千万遍催眠自己，以形成肌肉记忆。
夜风吹动窗帘，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继续低声念着那个名字。只是这一次，尾音里多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
午后的阳光透过食堂的玻璃窗，在银灰色的餐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下课的人流涌进来，餐盘碰撞的脆响、说笑的声音混着饭菜的香气，裹得人心里久违地暖和。
甘甜刚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坐下，王孟杰就端着满满一盘饭菜挤了过来，“哐当”一声把餐盘放在对面，椅子腿蹭着地面发出轻响。
甘甜擡眼瞧了她一下，嘴角弯了弯。
“好久不见啊。”王孟杰眼睛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嘿嘿，我瞅你好像瘦了不少。”
“是吗？”甘甜用筷子拨了拨盘子里的青菜，语气淡淡，“可能最近胃口不太好。”她瞥了眼王孟杰的餐盘，米饭堆得冒了尖，荤素搭配得满满当当，看着就很有食欲。
旁边几个同事正凑在一起说笑，王孟杰刚要转头接话，甘甜先对她开了口，语气里带着点打趣，“说起来，我还没给你家老二随份子呢——你们可真积极，这都二胎了，搁以前，都赶上能评上‘生产标兵’了。”
“哎哎，这可不敢当。”王孟杰笑着摆手，朝旁边的同事们扬了扬下巴，“有那精力也没那福气享啊，俩娃能把人折腾疯了。”
说笑间，她又把话题绕回来，盯着甘甜，“要我说，你这都多少年了，怎么也没听见点动静？”
甘甜夹了块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阳光落在她发梢，暖暖的，“细水长流地过日子呗，急不来。”她笑了笑，低头继续吃饭，餐盘里的热气轻轻漫上来，模糊了眉眼。
“你整天窝在学校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能过嘛日子。”王孟杰舀了勺汤，语气里带着点熟悉的轻视。
“我可听人说是个高学历人才，条件那么好，怎么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她放下勺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甘甜八卦，“你看我这二胎都落地了，还没等到你的喜糖呢。”
甘甜朝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同事摊了摊手，无奈地笑，“我们就是普通人，过日子哪能跟赶进度似的，急啥。”那语气明摆着“皇上不急太监急”。
王孟杰却半点不觉得尴尬，反而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却故意让周围人都听见，“我瞅着你也没签那五年合同，怎么着？以后打算跟着你那高学历男友走，不在这待了？”
甘甜闭了闭眼，心里直犯嘀咕：这人可真是闲得慌。
她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夹了口菜，“走一步算一步呗，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她向来不爱给人生做什么既定规划，总觉得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那……你们不打算以后要孩子了？”王孟杰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追过来，眼神在甘甜身上打转，带着点不加掩饰的探究，那意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过了三十，那孩子可就难生了！”
甘甜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淡淡笑着，声音轻了些，“以后再说吧。”甘甜给出的答案总是模棱两可，在她心头打转。
食堂里的喧闹还在继续，阳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她手背上，暖得有些发烫。她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吃饭，任由王孟杰在旁边絮絮叨叨。
“哎我跟你说，现在这孩子可真不好养。”王孟杰侧着身子跟旁边的同事又纠缠上，仿佛刚才的对话就没存在一样。
甘甜摇摇头，这个女人啊！还真是让人念念不忘，又有回响。真是怎么甩也甩不掉！
……
一整个上半年，甘甜的日子被教课的忙碌填满，教案、试卷、答疑像潮水般涌来，很少有喘息的空隙。可只要稍一停歇，那个念头就会像藤蔓般悄悄爬上心头，带着点刺，挠得人发慌。
她总会下意识地摸出草稿纸，笔尖在纸上划过，落下一行“简云逸”的名字，让自己一遍遍地默认，反复，以至于牢牢刻在心底。
她像在做一场自我催眠，用重复的书写对抗翻涌的思绪。每写一遍，就在心里默念一次，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名字连同相关的记忆，一点点从脑子里挤出去。
草稿纸用了一张又一张，边缘也卷起边。偶尔停下来，看着纸上层层叠叠的名字，也会忽然愣住——原来记了这么久，忘起来，却这么难。但下一秒，笔尖又会落下，继续这场沉默的、与自己较劲的对抗。
下课铃声刚落，涌向食堂的人潮便一股脑挤向走廊，甘甜刚下课，逆着人流往办公室走，肩膀不时被匆匆而过的学生撞到。
正侧身避让时，身前一个穿蓝白校服的男生猛地加快脚步，口袋的饭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瓷砖上来回滑动，被挤到甘甜的脚前。
甘甜下意识顿住脚步，蹲下弯腰时被身后的人撞得一个趔趄，指尖擦过冰凉的饭卡边缘，才勉强攥住。“同学，你的卡——”她扬声喊了一句，可穿蓝白校服的男同学，早已被人潮推着走远，背影很快就融进攒动的人头里。
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壳，随手翻转过来，贴在背面的姓名贴清晰地印着班级和名字，是邻班的学生。
她捏着饭卡在原地站了两秒，走廊里的喧闹像潮水般拍打着耳膜，人潮在身边哗哗流过。她却像定住了似的，目光落在饭卡正面印着的照片上。
一股风卷着走廊尽头的凉意扑过来，掀动了甘甜额前的碎发。她下意识地擡手按住，指尖触到皮肤时，忽然有种命运里避之不及的恍惚——像是冥冥之中注定。
“让让，借过——”身后传来催促声，甘甜回过神，把饭卡塞进自己的口袋，继续往办公室走。逆着人流的每一步都很费力，只觉得肩膀被撞得生疼，手里的饭卡沉甸甸的，像攥着一段被拉长的时光。
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也被挤得七零八落。
甘甜看着饭卡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腹硌在坚硬的塑料边缘，微微发疼。她低头看向饭卡背面贴着的一寸照——照片上的少年眉眼高挺，脖颈细长，瘦削的脸颊衬得肤色愈发皙白，连骨骼的每一寸弧度都透着熟悉的轮廓。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猛地一缩。
怎么会……
她下意识地擡手按住胸口，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的震颤。那些被刻意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此刻正顺着这张照片的轮廓，一点点浮现出来——阳光下扬起的侧脸，低头解题时露出的脖颈线条，还有那双手骨节分明的手……
风从窗外里钻过，带着细碎的凉意，吹得她指尖发麻。眼前的学生照片与记忆里他的身影重叠、模糊，又重叠，每一寸轮廓都像被复刻下来，清晰得让她心慌。
原来有些相似，真的能瞬间击溃所有刻意筑起的防线。她看着那张小小的照片，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就好像……时间又把当年错过的那个高三，一点一点给她补回来。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细节，那些以为早已淡去的画面，此刻竟顺着这张小小的饭卡，争先恐后地往脑海里钻。
“老师，听说您捡了我的饭卡？”
清朗的少年音在桌后响起时，甘甜正对着饭卡出神。她猛地回神，擡头望去——穿蓝白校服的少年站在逆光里，身形单薄，像株挺拔的青松。
“哦。”她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视线落在那张脸上的瞬间，心脏又不受控地多跳几拍——真的该死，连说话的语调、尾音里那点清润的质感，都像极了记忆里的声音。
甘甜伸手去拿桌角的饭卡，刚碰到边缘就没抓稳，“啪”地掉在桌面上。她赶紧重新拿起，递过去时又忍不住擡眼多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