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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舟求剑

刻舟求剑

疫情的反复又是一整年,毫无章法可循。它来势汹汹,去又不彻底,时不时地卷土重来,搅得生活不得安宁。

日子就在这一波又一波地冲击下,变得漫长而煎熬,未来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着,一眼望不到头,让人的心里满是焦虑和无奈。

一开学,甘甜又被留在学校录线上网课。倒也不全然是工作安排。她总觉得自己像悬在半空,在家时融不进那份催婚的焦灼,在外又找不到稳稳落地的踏实。留校录课,倒像是给自己找了个暂时的落脚点,哪怕只是一间安静的办公室,也能让她暂时躲开那些无处安放的漂泊感。

12月刚入冬没几天,雪还没来得及落,天却意外地比以往严寒。甘甜刚结束录课,裹紧外套往宿舍走,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铃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熟悉的家常,而是甘妈压抑不住的啜泣,一声叠着一声,像被冻住的碎冰在心里碾过。

“甜甜……你爷爷……走了。”

那几个字轻飘飘的,砸在耳边却重得让人发懵。甘甜感觉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摸着墙根蹲下去,下意识地擡手捂住脸,指缝间根本挡不住肆意的泪,滚烫地砸在腿上,混着透骨的寒风,又冷又疼。

一切都太突然,早上录课时还想着给爷爷奶奶打个电话,问问他新腌的腊肉好了没,怎么转瞬间,那个总在电话里笑说“等你回来尝”的老人,为什么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我……我什么时候回去……”甘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糊住了视线,连呼吸都带着哽咽的疼。

电话那头的啜泣停了停,甘妈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用回来了……你爸让我跟你说一声。社区说特殊时期,一切从简……”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听见自己压抑不住的抽气声。窗外的风更紧了,刮得玻璃呜呜响,像是谁在低声哭。只是有些告别,连最后一面奔赴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隔着冰冷的电话线,任由钝痛在胸腔里蔓延。

物理老师刚录完课出来,就见甘甜蹲在墙角,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沉稳得像块压舱石。

她哭得这么凶,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视线里的人影都叠着重影,眼前除了模糊的泪,什么都看不见。

见她哽咽着说不出话,物理老师叹了口气,温热的水杯被塞进手里时,甘甜才觉得指尖有了点暖意。

老师蹲在对面,慢悠悠地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力是相互的,伤心也是。别太过伤心,容易伤身。”

“向前的力,永远比回头望的沉湎更有分量。”他声音不高也不低,却在冷风里异常亮堂。

“起来吧!你蹲久了容易头晕。”他眼里漾开点一丝笑意,似乎已经对甘甜的身体不适应性了如指掌。

甘甜只觉得脑袋里像塞了团乱麻,晕乎乎的胀得发疼,手指下意识地扶住额角。物理老师看她没站稳,便轻轻扶着她的胳膊,领着往隔壁教室走。

教室里空着,阳光透过窗户斜斜落在座椅上,铺下片暖融融的光斑。甘甜坐下靠着冰凉的墙身,闭上眼睛慢慢缓着,耳边是窗外风掠过树叶的轻响,还有自己渐渐平稳些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睁开眼,望着桌角那杯冒着热气的水,晕眩感散了,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钝痛,也好像被这片刻的安静熨帖得平和了些。

窗外的风还在执着地刮,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物理老师刚才那几句平实的话,却像杯温茶,热气一点点漫上来,慢慢渗进心里最凉的地方,而他却早已离开了。

甘甜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多年前。那时她躺在病床上刚醒,浑身没力气。她看见爷爷站在床边,头发已经花白。忽然感觉一只手轻轻复上她的手,粗糙的触感带着些微颤抖,却握得格外紧。

那双布满老年斑、指关节有些变形的手,正紧紧攥着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觉得硬生生的疼。

那用力的一握里,老人是有多害怕失去当时的她。也怕这双从小牵到大的手,一不小心就再也抓不住了。

如今想来,那掌心的温度仿佛还留在皮肤上,只是再也等不到那双会紧紧握住的手了。

甘甜低下头,眼泪又悄悄漫了上来,这一次却带着些温润的怀念,不像刚才那样汹涌,倒像是溪流轻轻漫过心底最软的地方。

而简云逸那边只传来一句轻轻的“节哀”,或许千言万语堵在嘴里,最后也只能留下这句。

这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冬天,寒风卷着枯叶,日子照样往前挪。可甘甜忽然觉得,自己做了场太长的梦,一梦就是九年。

从前总觉得年轻,有大把时光可以挥霍,可以任性地停在原地。可这一刻,原来时间从不会这么客气,也会在不经意间,让一个人骤然觉得自己老了二十岁,肩上落了层沉甸甸的、名为“失去”的霜雪。

……

简云逸独自待着时,总忍不住出神。甘甜那次突然的应允,却让他不愿相信,他总会隐隐觉得,甘甜靠近自己,似乎藏着什么未说出口的目的。

还是说,自打那以后,她真的变了?明明还是那副模样,眉眼、轮廓,一丝一毫都没改,可那份反反复复的性情,却像隔着层薄雾,丝毫都琢磨不透。

有时明朗得像晴天,有时又沉得像积雨云,这忽远忽近的距离,让他心里总搁着点说不清的烦闷,舒服不起来。

从前那个笑起来像暖阳似的人,总在他身旁洒着光,可如今,甘甜的那份亲近却像裹着蜜的刃,甜丝丝的,却藏着说不出的硌。

简云逸忽然觉得累了,累得连分辨都懒得做——他不知道甘甜嘴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仿佛她的话永远浸在蜜里,甜得发腻,尝不出半分实在的真实。

他望着远处的树影发怔,心里像蒙了层灰。那个曾让他觉得明朗坦荡的人,怎么就变得像团抓不住的雾?异地恋久了,反而让人害怕,怕那心底藏下什么自己看不到的东西。这份琢磨不透的距离,比直白的疏远更让人疲惫。

他想起来之前聊天,突然问她的那句,“对了,你现在还写日记吗?”

“早不写了。”甘甜答得干脆。“怎么了?”

“那你不知道,”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愤愤不平,“艺术节那会儿,那个谁把你以前的日记偷翻出来,在班里传了好长时间。”

甘甜说到这儿,眉头都要拧起来,仿佛下一秒她就要骂出口了,不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也知道又是喻乐干的,他哪里安过什么好心。

当然,班里有谁不知道她有写日记的习惯?宁致知道,陈文麒知道,时简也知道,偏偏简云逸却不知道。

甘甜看着屏幕里简云逸愣住的样子,心里反而更气了,“你怎么不早给我说。”

他盯着那句话,胸口发闷发慌。他连甘甜写日记的习惯都一无所知,又怎么会知道那些缠绕在她身边的琐碎?

他本就无意卷入班里他们的那些纠缠,只想把精力放在该做的事上。所以那些她没说出口的委屈、藏在细节里的在意,他也很少留意过。

“那你更不知道,我高三后来跟他们打了一架,被勒令回家观察一周。”

简云逸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点压抑的愤怒,眼神里却藏着几分近乎骄傲的执拗,“可我回来后,照样不把考试掀翻他们,该怎么对付他们还怎么对付。”

他一股脑地说着,像是要把积压的情绪全倒出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没散去的火气。

可对面的甘甜,脸上依旧没什么起伏,平静得像一汪深水。简云逸没察觉她此刻心里翻涌的是什么,只顾着顺着话头吐槽、倾诉,隐约想从这份平静里捞点同情,或是引来更多的爱和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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