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失约
整个高中生活是枯燥又高度紧张的,由刚开始每周休息一天半,到每半个月休息半天,景宁就像一个陀螺,紧紧跟随着学校安排的节奏,老师说过了,跟不上节奏的人最后只有淘汰。
分班的时候,她选择了文科。学校重理轻文,文科班只安排了两个,一个班有六十个人,由于她的坚持不懈,成绩勉强排进了年级前十名,最好的一次排名是年级第五,也就是两个班里她占第五名。班主任是一个中年的女老师,也是两个班的历史老师,她找景宁谈话说这个名次在学校是可以,但是要想去到好的本科院校,分数还有待提高。他是在告诫景宁要戒骄戒躁,还需要努力。
景宁有点泄气了,她觉得自己压力山大,都这么拼了,老师还说上不了好学校,那岂不是又要与孙彬失约了?夜里又整夜的失眠。
一个周末孙彬来看她,看到她的黑眼圈知道她没睡好,对她说了一堆安慰的话,这是景宁紧张的生活里唯一的良方了,爸爸去了外地工作,回家妈妈忙着家里家外和年幼的弟弟,老师只知道给她施压,周围的同学每天只知道埋头学习,只有孙彬能理解她,但是学校管得紧,景宁和他隔着大铁门说了几分钟话就分开了。
孙彬回去后就经常给景宁写信,信里总是鼓励她,安慰她,还告诉她大学生活多么自由美好,有各种社团活动,没有课的时候可以睡到自然醒。自然醒对当时的景宁来讲是多么奢望的一件事啊!就这样景宁又浑身跟打了鸡血一样,一边幻想着大学的生活,一边投入了紧张的复习中。
转眼到了快高考的日子。别人都愁眉苦脸,景宁却越来越开心,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到了高考那两天她是一点压力都没有,真正做到了轻松上阵。因为考完就意味着解放了,仿佛有个大包袱终于要卸下了!
高考结束后没几天就是要填报志愿了,那时候是考后估分填志愿,就是按照自己的记忆与老师提供的答案进行估分,就可以填报学校了。
景宁给自己估了个不错的分数,填报志愿的时候,前几所都是写的上海的大学。但是又听班主任讲不要将鸡蛋放同一个篮子里,最好不同城市的学校分开写上,她又填写了杭州这边的两所学校以防万一。
景宁给孙彬打电话,告诉了他自己的志愿填报情况,当对方在电话那头听说她的志愿表还填写了几个杭州的学校兜底后,有些不高兴了,兜底?兜什么底?按你的这个分数去上海财经大学绰绰有余啊,你怎么不自信呢?其他几个志愿都是多余的。
但是命运就是爱捉弄人,景宁的分数出来后与她的估分相差接近三十分,确切地来说是比估分少了二十五分。
不久以后,景宁收到了一封来自杭州某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收到通知书的那天,妈妈给在外地工作的爸爸打了电话,爸爸也赶了回来,景宁望着风尘仆仆的老爸,心难受到了极点。她说了一声:“爸爸,你回来啦!”然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爸爸看到了她的难受,他安慰着景宁说:“没关系,已经很好啦!一个女孩子能考上大学已经很了不起啦,我们女儿做到了!”
听到这里,景宁那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八月底景宁要去学校报到了,爸爸提出要送她去,她说不用,因为她觉得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让爸爸丢脸了,她没能成为爸爸的骄傲,心里一直很愧疚。她不想让爸爸再为自己的事情操心了。另外孙彬说那天一定要送她去学校。她不想让这两个人碰到。
爸爸一再坚持要去,他说一定要去看看学校是什么样他才放心,就这样当景宁父女拎着大包小包坐了十六个小时的长途火车,再转了两趟公交车找到大学门口的时候,景宁一眼就看到了杵在那里等她的孙彬。
孙彬看到他们走过来了,赶忙迎了上来,喊景宁爸爸:“叔叔好!这个行李我来拿。”
说话间,大包小包已经到了孙彬的身上手上。
爸爸说:“这是学校负责迎新的工作人员吧,学校安排还挺周到的。”
景宁没有回话,她不知道怎么跟爸爸解释。
因为孙彬已经提前了解好了学校的新生报到流程,他就在前面带路,景宁父女就跟在后头,一切照他的安排来,虽然一会走到这栋楼,一会又走到那栋楼,但是一切流程合理而有序,景宁爸爸一路上都在赞扬:“这个小伙子不错,不仅力气大,做事有头绪,脑瓜子灵光的很。”
在孙彬的带领下,很快所有的手续都办完了,也到了午饭时间。
孙彬说:“叔叔,都办得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去吃饭吧!”
景宁爸爸看了一眼这个小伙子,心想:这学校中午还给家长提供免费的午餐?
景宁看出了爸爸的疑惑,想着这也瞒不下去了,只好小声地向爸爸介绍起来:“爸爸,他叫孙彬。”
孙彬也不装傻了,连忙用家乡方言说:“叔叔,我叫孙彬,我是景宁的朋友。我家就是石桥头那边梨花村的。”
景宁爸爸听完这两个孩子的话,再看看两个人的表情,大概猜出了他们什么关系。
中午三个人在学校的食堂简单吃了一顿饭。这顿饭在景宁眼里大家吃得还算愉快,景宁爸爸大概问了一些孙彬他家里的情况,还有他学什么专业,听说是运动员后,爸爸还大笑了起来说这个专业好,既锻炼了身体,以后还能出国比赛为国争光。
饭后,孙彬去帮景宁领教材了。父女俩走出食堂,一路看着学校的环境,到处郁郁葱葱,还是比较幽静,是个读书的地方,爸爸对景宁讲。
不知不觉走到景宁寝室楼下了,爸爸缓了缓,突然语重心长地对景宁说:“女儿,这个男孩做普通朋友可以,但是做男朋友不行。”景宁不解地看着爸爸。爸爸继续说道:“你从后面看他走路姿势,一只脚总是离不开地面,走得快的时候感觉是鞋子拖着地面,说明这个人外强中干,身体比较疲惫,缺乏精力,人比较懒散。我们老一辈人讲究后生走路脚步生风,前后看双脚并列齐整才好。”
景宁开始还以为爸爸从言谈中看出他家境人品不好,没想到是嫌弃人家走路姿势不好看。她对爸爸解释:“爸,他是运动员,需要经常锻炼,可能比较累吧。”
“女儿,你听爸爸的话。知道了吗?趁你俩现在还没开始。”景宁爸爸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
“我知道了爸。”景宁敷衍了一句。
景宁的爸爸要赶傍晚回去的火车,从学校去火车站还要转两趟公交车,就不敢多停留,嘱咐景宁在学校好好上学,记得要经常给家里妈妈打电话,没有钱了就给爸爸打电话。
景宁把爸爸送到校门口,看着他上了公交车,父女二人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看着爸爸离开的背影,景宁不禁心中泛起阵阵心酸。
她爸爸被学校开除后,因为超生的身份找不到什么工作,为了养家糊口,他只好回家种田种地,他挑起粪桶去菜地施肥种菜,挽起裤腿下田播种赶牛犁田,甚至还去家附近的粮站仓库扛谷包,扛水泥。
有天景宁放假回家,看到妈妈在给爸爸揉肩膀,从妈妈的话里知道爸爸今天一个人卸了一车粮食,景宁去过那个仓库,那里运送粮食的车都是好几米长的大卡车,她心疼地走过去帮爸爸揉了起来,爸爸笑着说不多的,只有大半车。其实他是不想让家里人担心他。
有谁还记得他曾经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呢?如今却挽起裤腿和衣袖做起了地地道道的农民。
在景宁的记忆里,她爸爸也是一名文艺青年,他会用笛子吹出凄婉的《送别》,还会教她吟唱《满江红》,他爱好书法,毛笔字写得仓劲有力,过年的时候,附近来找她爸爸写春联的人络绎不绝,她爸爸都免费帮大家写好。
每当爸爸在写春联的时候,景宁就像一个小书童,帮助爸爸整理桌面,还把写好的对联竖着挂起来,晾干等大家来取。她爸爸一边写还一边点评自己的字,哪里写好了,哪里没写好,还指给景宁看,景宁的书法启蒙老师就是她爸爸,她二年级开始练习书法,一直到高二才中断。
她爸爸还爱好阅读,家里有个衣柜,右手边是四个大抽屉,那里面装的都是爸爸已经读过的书,家里还有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上面一摞摞放置的都是爸爸还没读的书,小时候的景宁经常偷偷去翻那些书,她看不懂,她只看得懂连环画。
后来她爸爸高中时期的好朋友,他大学毕业后就在省文化部工作,听说她爸爸的现状后,就介绍他去省城一个图书印刷厂做文字校正,收入还挺高的,因为这个工作需要每天长时间地盯着文字看,才四十多岁,她爸爸就有了轻微的老花眼,领导觉得他不适合这个岗位,就让他改做图书派送,工资仅勉强够养活一家四口。
爸爸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有很多梦想吧?去当兵保家卫国,去做一名骄傲的军人,只是那些梦想后来变得很轻很轻,直到化为泡沫。他如今的梦想就是多挣点钱,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才五十不到,他的双鬓已经开始有白头发了。
想到这里,景宁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爸爸离开后,景宁回到寝室楼下,等孙彬送教材过来。等了好久也不见人来。正当她准备起身去看看的时候,她看到孙彬朝这边走了过来,景宁以前还没仔细看孙彬走路的姿势,听完爸爸的话后,她想认真观察一下到底是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