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九夜长灯:三
第八十七章九夜长灯:三
◎见昔日灵璧神君真容。◎
因是冬至,总有人要趁着节去海边放灯祈福,临海的小城通往海滩的那一扇小门会一直开到子时。这几日元洲的雪落得很深,天也很冷,愿意出城的人不多,却还是有些年轻的跑去了海滩边上点亮天灯,放了十几盏后见天灯远去,这才裹紧身上的厚袄转身往回走。
迎着夜色逆风奔跑的少女裙摆翩跹,她的速度很快,冲撞了城门附近的人也没回头,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城外飘向夜空的灯盏上,生怕因为去得迟了便看不到灯了。
纯白的鞋袜与裙摆都粘上了雪融后潮湿地面上的泥点,她也不觉得冷,任由寒风吹乱发丝,出了城后眸光越来越亮,那零星几盏灯火亦倒映其中。
从海边归来的人与她迎面碰上,见月色下的少女莹白的皮肤仿佛发着光,那御寒的冬袄穿在她身上也显得轻薄,淡紫色的束袖彩带略过几人眼前,其中一人认出了对方。
“姑娘,现下天晚了,等会儿涨汐海边也危险得很,你若想放天灯还是等明日吧。”
与奚茴说话的姑娘记得她,实在是因为奚茴的相貌过于优越,让人想忘记都难。她还记得奚茴在海边捡到过一片紫珠贝,只是之前一直有个人陪在她身边,却不知今晚怎就她自己跑来了。
奚茴并未应答,她的眼里只有那些飘远的灯盏。
齐晓心有愧疚,是他太放心奚茴,以为她丢了魂木讷了便不敢轻易离开客栈,谁知道她不仅离开了客栈还跑来跳海,若不是他们沿途碰到了几名回去的女子提起这事,谢灵峙大约是想不到往海边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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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火的光也消失后,齐晓与谢灵峙仿佛才从方才信符上的内容中渐渐回过神来。信符上说,行云州有神明降世,福泽大地,退散了行云州连绵的雨,拨云见日,亦见昔日灵璧神君真容。-
奚茴又不说话了。
蜡烛仅剩下最后一点,窗外的风呼啸而过,细雨拍打着窗棂,缝隙里飘进来的几缕寒气使火光忽明忽灭。
谢灵峙喉结动了动,这么简单的道理,有的人看得破,有的人看不破。
万年密林中没雨,只是也无光,一块明晶制成的玉佩在马车前引路,这里他与齐晓经常出入,早已熟悉了。
海浪一道翻过一道,奚茴于水中沉浮,她隔着深邃的海看不见夜空里的星辰,更看不见那早已不知落入海中何处的天灯。
如今似春暖花开,远山近林,当真如信符所书,神明降世,福泽大地,彻底驱散了行云州一切阴霾。曾经的问天峰消失不见,那里的天坑向苍穹竖起几道虹光,灵气浮于光柱,像是星空萦绕。
“不是。”她将引魂铃丢去床尾,叮当当的铃声响了片刻。
成龙马符是黄符上以特殊朱墨画成了马,念了法咒便会化成纸马飞奔,可日行千里。
齐晓见又一张信符烧光,烛火将灭,才说了一句:“很怪,对不对?”
海上的风很大,夜里果然涨汐了,雪没落下来,却下了淅沥沥的小雨,冰凉的雨水比不上海水彻骨,可淋在谢灵峙与齐晓的身上还是让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行云州往境内弟子都传了那道信符,神明降临,是曾拯救过曦地的灵璧神君,他于世人而言代表了希望与无畏,于奚茴而言不是。若青梧宫当真有能让奚茴恢复理智的办法,当她在行云州内“苏醒”,又见到另一个“云之墨”,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齐晓知道谢灵峙必定是要回去的,便问:“师兄回去之后有何打算?你若留在漓心宫当长老,能接受一个没鬼使的漓心宫弟子,我倒是也可回去,若不能,我在外头也挺自由的。”
“正是如此,我才更要叫住她。”女子道:“她一个人往海边跑,若是想不开了怎么办?”
谢灵峙将奚茴抱入客栈,放在床上才松了口气,眼看行云州近了,他又有些担心。
她们不认得奚茴,也不知奚茴的名字,见不到奚茴的人影后便打起退堂鼓。
三名女子年纪也不大,都是二十左右,此时吹着冷风冻僵了手脚,再听海上传来的呜啸声,心中生了退缩恐惧,只能对着空旷的海岸喊了几声“姑娘”。
手中的火折子忽而掉入雪地里,潮湿洇灭了火种,三名女子发出一声尖叫,谁也顾不得太多抱着彼此便要往回跑。小城处还有些许灯火,能为她们指引方向,至于方才月色下惊鸿一瞥的少女也被她们抛到脑后,甚至于心中怯怯地想,方才那从她们面前跑过去的说不定是鬼影幻象。
谢灵峙以为她喜欢铃铛,便将自己的引魂铃交给奚茴。奚茴看向挂在眼前的青铜铃,狐狸眼笑得弯如月牙,她抬起双手捧着接住了引魂铃,再拿到跟前细细去瞧,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
谢灵峙的引魂铃是行云州中最普通的样式,青铜的圆铃铛上花纹简单,铃声也不清脆,如石子撞击铜片,却与当年奚茴所用的引魂铃一模一样。
百花州内的行云州弟子有许多,都在护佑百姓逃离险地,暂且去到安全的地方避难。
谢灵峙心力交瘁,给奚茴把脉的手还在颤唞,待确定她没事了之后才起身踉跄了一下。齐晓扶住了他,见他腰间信符自顾自地燃烧,烧出的符灰于眼前汇聚成一行字,也没忍住跟着叹了口气。
齐晓嘀咕了一句:“你这样像赶尸。”
奚茴浑浑噩噩,谢灵峙重担在身,此刻只有齐晓是自由的。可人这一生要背负的责任太多,也不是人人都能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谢灵峙看似逃离了行云州,实则他只是逃离了漓心宫,只要他的亲族在,他永远不得自由。
齐晓与谢灵峙一起抬手短暂遮在眼前,眯起双眼看向头顶的阳光,嗅着行云州风中的灵气。
谢灵峙与齐晓都可御风而行,只是不方便带上奚茴,他的法器所剩无几,没能找到第二片银叶小舟。齐晓倒是有一匹成龙马的符画,仅能用上一次,一旦遇上雨天符画浸水便无用了。
谢灵峙没应,齐晓又道:“偌大行云州弄得比皇宫还要复杂,漓心宫的长老之位比皇位还要重,这么多年来氏族间明争暗斗,到底是忘了神明化界赐予行云州使鬼捉鬼之能的初衷,却不知我们到底是为了曦地苍生而活,为了自己而活,还是为了那一个身份,一道虚名而活。”
阳光破云而出,行云州外的百花州雨水泛滥,年城不见天光,这里却如他们当初离开时一样,无视了外界寒冷的冬,甚至山林中草木繁花盛放。
一行人分成了两拨,两个去城门前与守城门的说一声,叫他通融,务必等人都回来了再落锁,另外三人便往海边回去找奚茴。
为了守住奚茴,二人这夜都没离开奚茴的房间,隔着一扇屏风和一道珠帘,两人坐在圆桌旁安静地等烛火燃烧至尾声。
她眉目低垂,像是在委屈,也像小孩儿在闹脾气。
青梧宫修心问道,还擅练制灵丹妙药,说不定有办法能把奚茴封锁的魂给唤醒。即便哀莫大于心死,人也得活得明白才行,若真痴傻过去这一辈子,与死了何异?
之前他们便收到信符了解了行云州的近况,便是张典与岑碧青一并到达轩辕城后,也提过行云州陷入暴雨,阴气沉沉。
那熟悉的眉眼,她在天灯点燃时也见过。
谢灵峙立在窗侧沉默地看向寂静的年城,看向远方漆黑的天,他将引魂铃拿出,对着窗外摇响铃铛,将那些散乱的魂魄收入铃中,这已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了。
齐晓见他站在奚茴床前沉着脸动也不动,便知道谢灵峙的担忧。
女子话音刚落,便见她跑远了,连头也没回一下。
谢灵峙拒绝了漓心宫长老之位已经在行云州内传开,他本不欲再回行云州,如今为了奚茴不得不回来,就怕遇到以前认得他的师兄弟引起误会,故而他与齐晓到了百花州便买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坐马车往万年密林的方向赶。
可又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天灯不能许愿,海女也不会完成凡人的心愿,一切祈求皆为痴心妄想,如大梦一场。-谢灵峙找到奚茴时,她就浮在那片巨浪海面上,已经远离了海岸,不知漂了多久。已经见识过奚茴几次起死回生,在他们将奚茴带回客栈躺在床上后,见她身体果然逐渐回暖了,齐晓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