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银杏生火:十四
第十四章银杏生火:十四◎你要带我离开行云州?◎
立夏后多雨,行云州中四季如春,山峦间百花盛放,却也迎来了一年中雨水最多的十几日。早间还艳阳高照的天,不过片刻便迅速布上了一层薄薄的乌云,雨水顷刻落下,细密地润湿着每一寸土地。
奚茴是趴在谢灵峙的背上离开凌风渡的。
那里与她十年前被关进去时一样,是光芒无法企及的幽暗野草,每一棵草都有半人高,碧波海浪般在雨水中荡漾,而她甚至连自己是如何出来的都不知道。
小世界里的那一把火就像是烧光了这十年来经历的点点滴滴,奚茴离开凌风渡中幽禁的结界后四肢便开始失力,像瘫痪已久的人摔下了轮椅,一切力气都靠旁人支撑。
她的脸贴着谢灵峙的肩,能闻到谢灵峙身上属于漓心宫的寒颜香,与岑碧青身上的极其相似,除此之外,还多了点儿青年气息。蒸腾的热气顺着薄薄几层衣服传到了奚茴的脸上,让她无所适从。
她其实没多仔细看谢灵峙的脸,只是有些惊讶对方居然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这浑浑噩噩的十年,现下想来就像是大梦一场。
奚茴眉头微蹙,声音沙哑地问:“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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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茴笑得眉眼弯弯,笑容也不算真诚,谢灵峙早不是过去少年,哪儿能看不出她另有目的?可即便是虚伪的笑,谢灵峙也很久没在奚茴的脸上看过了。
奚茴瞥了一眼还冒着热气儿的莲子羹,慢慢坐下,不疾不徐地以调羹拨弄莲子,耳畔听着秦婼与她说话。
气氛逐渐凝固,谢灵峙坐了会儿便起身,被利用完就甩,他心中颇为无奈,苦笑地摇了摇头,走到门边撑开伞,谢灵峙又想起了什么:“阿茴想要学使鬼之术,可有心仪的鬼使?”
奚茴听他说要带自己离开行云州,这才认认真真地看了谢灵峙一眼。
对方有些忌惮的样子,放下莲子羹道:“你醒啦。”
谢灵峙不知奚茴这十年在凌风渡里是怎么度过的,他只看到奚茴从野草从中摔出来后不能动弹,不论他说多少话她也未曾开口,便以为她难受得口不能言。
谢灵峙看向秦婼的背影,再看向单手支着下巴,一手玩儿茶杯从头至尾都没看他一眼的奚茴,谢灵峙慢慢走过去。
他会来找她吗?
“你说吧,奚茴,我们都是漓心宫的人,怎提麻烦。”秦婼道。奚茴松了口气:“我这十年在凌风渡中静思己过,其实早就想明白当初是我行径冲动过激,这才惹得诸位长老不满,得到惩罚也是应该的。我想和大家一样,好好修行,早日找到自己的鬼使,成为堂堂正正的行云州人,我想……融入你们。”
“是,若你愿意,我便带你走。”谢灵峙对她突如其来的靠近有些无所适从,呼吸间还能闻见奚茴身上浅浅的草木香,不知是从哪儿带来的,青涩纯澈的味道。
她不愿沉浸于过去,立时便睁开了眼,入目所见是鹅黄色的床幔,轻纱两侧挂了红玛瑙珠,青铜香炉里飘了几缕安神香,香已经燃到了最后,被窗外的海棠香味儿打破。
“这……”秦婼还记得很久以前行云州中便下了命令,不许人教奚茴使鬼。
“大师兄。”秦婼朝谢灵峙打了招呼后,便眼眶红红地离开了。
进来的是个与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子,手中端着莲子羹,惊讶于奚茴居然才只睡一觉便已经能自己走动了。
谢灵峙大约是要带她回漓心宫的,影子是渡厄崖下偷跑出来的鬼,他能去漓心宫吗?
谢灵峙收起伞,将伞靠在门边,这才看向屋内。
“婼婼,我有件事想麻烦你。”奚茴朝她瞥了一眼,秦婼抬头看她,便见到奚茴抿着嘴一副为难的模样。
“是大师兄向长老求情,这才能把你从凌风渡里救出来的,等会儿你若见到了师兄,可要好好感谢他。”秦婼又道:“大家都很关心你的,奚茴,年幼时的那些事我没放在心上,你也就别放在心上了吧。”
她以前过得并不好,有许多伤害其实也是谢灵峙给她带来的,他心中对奚茴有亏欠,便想让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秦婼比她小一岁,是漓心宫里的老幺,幼时便长得瘦小,五岁那年引魂试会也不曾招来鬼魂,故而自卑,喜欢往奚茴跟前凑。只是第二年她便与鬼使结契,成了行云州中的“正常人”,与奚茴那点儿微薄的情谊也随之烟消云散。
奚茴微微蹙眉,似乎不太高兴道:“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毒。”
要不了三日,大约只需要躺上一会儿,奚茴便能慢慢恢复了。
“你不记得我啦?我是秦婼。”女子说完,奚茴便立刻将她与记忆中的影子重叠了。
“只要阿茴高兴,又怎能算作拖累?”谢灵峙道。
奚茴慢慢转身,看向铜镜里的自己。长发过膝,松散地披在身侧,而她身形单薄,背对着半开的窗,窗棂外海棠花迎风摇曳,花瓣飞落,奚茴看见了自己的脸。
海棠微雨,簌簌伶仃,细雨敲打着半开的窗棂,如烟似雾地飘入房间几缕,带着些微凉意将奚茴从睡梦中唤醒。
奚茴还与秦婼玩儿过私下她们是朋友,在旁人面前便是陌生人这种无聊的游戏,游戏结束于赵欣燕让秦婼用鬼使吓唬奚茴,她答应了。
“阿茴,你别担心,有许多师兄弟被罚幽禁后出来都会瘫软一段一时间,三日内便可恢复感知,慢慢你就能好转了。”谢灵峙的声音像一缕暖阳,带着温度从他的背腔传入了奚茴的耳里。
其实奚茴不太在意,她的四肢不是没有感觉的,她在小世界里拥有五感。骤然无力,大约是因为云之墨变幻的小世界是结界,而奚茴在结界中待了十年,突然回到外界,暂且丧失了对真实的感知。行云州中八支小队已经走了一半,谢灵峙没动身便是想要等一等奚茴,他以为奚茴至少要三日才能好,便将出发时日定在了后天。
谢灵峙背人很稳,他一直与奚茴说着这十年间行云州发生的大小事,还有他在曦地游历的那些日子,只是奚茴不想理他,干脆装晕,装着装着,倒真的在到达漓心宫前睡了过去。
奚茴本想挣扎着先去问天峰看一看,可抬眸远远看去,问天峰已经一片死灰。雨幕中的行云州仍有几分颜色,问天峰却暗淡地立在风雨尽头,奚茴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他们说奚茴出生不详,伴随噩兆落地,是个天生恶胎,若教会了她使鬼之术,将来她一定会祸害苍生的。
奚茴依旧笑着:“这样吧,你给我一本招魂引鬼的书,我自己学着看能否与鬼使结契,倘若我学成了,日后在曦地遇上危险还能自保。”
奚茴不愿和对方废话,对着门口抬抬下巴,示意她可以滚了,秦婼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浑身冒出了这么多刺。
这话秦婼不记得自己是听谁说的,但行云州里的人都有这个说法在。
见她迟迟没有答应,奚茴便松开了手:“不是说可以帮我的吗?”
“谢了。”奚茴一看目的达成,连假笑都吝啬了,挥了挥手摆明了赶客,姿态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奚茴尾指绕着一截发丝,眨了眨眼:“可是我还不会使鬼,你出行云州必有要事吧?我这般冒失跟着,岂不拖累你?届时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她想她是要去漓心宫的,至少她还有一些事要做。
奚茴顿时觉得无趣,她往靠椅上斜靠过去,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嗤笑一声,声音凉凉道:“真没用啊。”
“什、什么?”秦婼意外她竟变脸得这么快,方才还泪眼汪汪要她帮忙的少女转瞬看她的眼神,便像是在看一个蝼蚁,秦婼于她眼里,甚至看不到活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