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糖衣下的獠牙
永安城西暗巷深处,青砖墙内渗出缕缕腐香。玄铁密室中央架着口鎏金鬼面鼎,浓稠绿浆翻滚间浮出张美人面皮。黄泉君摘下修罗面具,半边焦黑的面颊蠕动着肉芽,被鼎中幽火映得如同恶鬼罗刹。
他钳起那张莹白面皮按在脸上,肌理相接处腾起青烟,溃烂皮肉竟如活物般攀附吞噬,须臾间化作眉眼含春的翩翩公子。青铜镜中映出他勾唇轻笑的模样,眼尾细鳞在烛火下泛着妖异青光:"玉兰儿...等我来寻你。”
我正给"云记甜品"的摊位挂上玉兰灯笼,晨雾里忽然飘来异香。青衫公子执伞踏雾而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湘妃竹伞柄,伞面半透的鮫绡上,金线绣的彼岸花随光线流转忽隐忽现。
他头戴羊脂玉冠,墨发如瀑垂至腰际,凤眼微挑含三分春色,偏生眉间凝着终年不化的霜雪。月白广袖拂过琉璃盏时,露出腕间青玉髓佛珠——每粒珠子都嵌着米粒大小的骷髅雕纹。
"姑娘这火候,"他轻笑,薄唇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唇色却比常人浅淡些许,像被水泡褪色的桃花笺,"倒像忘川河底的磷火。"嗓音如浸过寒潭的玉石相击,叫人听着耳廓发痒。
我这才惊觉他俊美得近乎完美,这人…让我有种隐隐的熟悉感,可我分明是第一回见他。像他这么俊的人物,但凡见过我都不可能会忘才是。而且为什么这号人物…之前玩游戏的时候也没有攻略到?难道又是隐藏?
“姑娘在想什么?”青衫公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这是独家秘方!"我晃了晃锁魂链造型的搅拌勺,"公子尝尝新出的玉兰香慕斯?那个…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黄。家住永安城西,家中经营…阴司之业。”黄公子自报家门。
“嗯?…原来你也是做棺材生意的啊?我再度打量着他,倒是像干这行的。
黄公子咬下甜点时,我瞥见他喉结处闪过鳞片状反光,只是一瞬便没有在意。他含笑递来金叶子,袖口滑落的檀香珠串突然缠住我手腕:"姑娘发间沾了糖霜。"冰凉指尖掠过耳垂,摘下的却是千灯昨夜别的玉兰簪花。
"姑娘的手艺,当得起'三界独一份'。"黄公子收伞时,伞面流转的冷光映得他眉眼愈发清俊。他指尖轻点摊位木案,袖口沉香幽微:"敢问姑娘芳名?过些日子,黄某再来光顾姑娘的生意。"
我擦着琉璃盏随口应声:"我叫云朵,公子有空就常来,给您留最可口的糕点!"抬头时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那瞳色在日光下竟泛着极淡的碧色,转瞬又恢复如常。
他颔首离去,青衫广袖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玉坠,那上面刻着的纹路与我曾在千灯手札上见过的封印符倒有七分相似。檐角铜铃忽地无风自动,他走过的地方,青石板缝竟凝着薄薄白霜。
收摊时荷包沉得坠手,我自是心情极好,哼着“你爱我呀我爱你”蹦过青石桥。拐过转角突然被撞得踉跄,布包倏尔轻得不对劲,钱袋竟被换成满兜纸元宝!嘿,偷到你奶奶头上来了!
"站住!"我抡起擀面杖狂追,小贼七拐八拐钻进了一处死胡同。
“哼!跑得挺快啊!老天都帮我。”我叉着腰,擀面杖抡在肩头:“还不快把本姑娘挣的血汗钱交出来!”
说话间,三个壮汉从墙头跃下,为首的脸带刀疤:"这小娘皮卖给醉春楼能换十坛烈酒!"
"卖你奶奶个腿!"对付这种悍匪果然还是不能以理服人,我甩出辣椒面糊他眼睛,反手将痒痒粉拍在另一人裤裆。第三人刚举起麻袋,被我踩着糖盒滑铲撞墙——盒子炸开的糖粉糊了他满脸。
"就这?"我叉腰大笑,忽见阴影里走出个打喷嚏的巨汉。他抹了把鼻涕拎起我后领:"老子风寒闻不着味!"
这个壮汉着实肉厚,勒着我的脖子,鼻子和嘴都陷进了他黏腻透着汗臭味的肥肉里,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我摸向发间雷击木簪。
周遭空气突然凝滞如胶,巷墙泛起水波般的涟漪,青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灰白色。黄公子踏着满地浮动的暗紫色雾气而来,袍角扫过的砖缝竟绽开细小冰花。壮汉像中邪般瞬间目光呆滞,我从他手臂中滑落,还未来得及喘口气,黄公子已经立到我面前。他手中伞尖轻点我额心,伞面浮现出流动的幽绿符文:"云朵姑娘这倔性子..."嗓音裹着似有若无的琴弦震颤声,"比以前倒是变了不少…"
颈间妖王印骤然发烫亮起,黄公子眼神微动:“苍溟的印记…有意思…”他薄唇微启,吹出一道冰寒之息,那道冰雾竟凝成半透明的小蛇,沿着妖王印纹路游走啃噬。金红咒印瞬间褪作青灰,宛若被冰封的岩浆。
恍惚中像有东西钻进了我的后颈,疼痛中闪过记忆碎片——一名小侍女被锁魂链贯穿心口的瞬间,后面九尾狐妖眼角泪痣与千灯如出一辙。当小侍女抬起头来…她的样貌分明就是我现在的这张脸!
“你…”
"嘘。"黄公子指尖突然泛起冰晶抚过我唇角,指腹在我唇上细细摩挲,沿着我唇纹描摹出霜花形状,“这具身体果然…”他倏尔靠近,俯身时发间垂落的寒香令我浑身僵冷,唇瓣几乎要贴上来…却在鼻息相触的瞬间被玉兰簪爆出的金芒掀飞——银丝暗绣的袍角扫过青砖,他踉跄后退时,我清晰看见其颈侧鳞片如应激般片片竖立。
黄公子皱起眉,"倒是小瞧了这狐狸的护食劲儿。"他抚过被灼伤的手指,那抹刺痛却让他唇角弧度愈发愉悦。“无妨,反正早晚…”响指声起时,我眼皮倏然沉重,仿佛坠入灌满月露的琉璃盏,万千星子拖着尾焰在眼前炸成光雾。
"醒醒!"秦翊珩的银甲磕得我额头生疼。四个歹徒叠成罗汉捆在墙角,麻绳上还系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活像我绑失败了的桂花糕礼盒。
"是云朵姑娘制服了这伙人?"少城主眼底闪着星星,像发现新兵营好苗子。
"这..."我瘫坐在地揉着发青的手肘,"可能他们集体突发恶疾?"此刻脑中一片空白,没有半点收摊以后的记忆。
回程路上,我晃着酸痛的胳膊吹牛:"下回往辣椒面里掺痒痒粉,定叫歹人跳着胡旋舞自首!"
秦翊珩突然勒马停步,银甲在夕阳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斑:"云朵姑娘当真不记得发生什么?"
“要是我想起来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少城主。”暮色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在青砖墙上,前面就是往生斋的大门。
秦翊珩在往生斋门前驻足,“你颈上的…”
我想他大致说的是妖王印:“嗯、就是前些日子被个妖盖了个戳。”其实到现在似乎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他解下佩剑轻叩往生斋门环。铜环撞击声里,他忽然转身,玄铁护腕擦过我垂落的发梢,“以后一人出门还是要小心。若有需要之处…”秦翊珩眸色中浸着薄暮暖光,比平日少了几分肃杀气,"可随时来城主府借调亲卫。"
“多谢少城主。”
我蹦过门槛时踉跄了下,突然扶墙干呕——方才巷中萦绕的沉香味此刻翻涌成腥甜,仿佛有人往我喉咙塞了把腐烂的彼岸花。
西厢房窗纸突然破了个洞,小白顶着满脸朱砂探出头:"云朵姑娘又惹桃花回来啦?"被小黑用算盘敲着后领拖走:"少说大人不爱听的。"
千灯倚在回廊朱漆廊柱旁,玄色广袖被夜风掀起暗纹。檐角灯笼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锁魂链如银蛇盘踞在青砖地上。我蹦跳着穿过月洞门时,玄铁链猝然缠上腕骨,力道大得将我拽了个趔趄。
"秦翊珩为何要送你回来?"我发间枯叶被链子卷走,"哦,我回来路上遇到了几个毛贼。"
千灯似在思索着什么:“就几个毛贼?方才…”
“怎么了?”
“…没什么。”千灯下意识揪了把衣领。方才心口有一瞬间刺痛的异样,现在想来也可能只是他多虑了。
我主动往他身边贴近,"对了,今日有个客官打赏特别大方!"我掏出金叶子显摆,哪知千灯眸中银纹骤缩,幽冥火自他指尖窜起,"小云朵这敛财手段..."金叶在幽蓝火焰中褪作惨白纸钱,朱砂绘的往生咒文在灰烬中明灭。"连阴间之物都敢收?"
我揉着眼睛:"不会吧!"
锁魂链忽然卷走我藏着的荷包,千灯抖落出满袋纸钱冥币。我顿时傻眼:“靠…这黄公子竟然是个骗子!”
“黄公子?”千灯的动作稍有迟疑。
“说是城西经营棺材铺的。下回路过我定去要他好看!”我气得将空了的荷包捡起来,跺着脚甩门回房。
千灯独留在暮色渐浓的回廊,指节无意识摩挲着锁魂链暗纹。“黄公子…”他暗自呢喃,檐角青铜铃身正映出他眉间未曾显露过的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