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小鬼的执念
酆都的传信纸鹤撞进药碗时，我正被千灯按着泡第三次药泉——某人说每次要泡满两个时辰，青玉案上墨字浮空：【永安西巷破旧老宅，亡魂张氏，滞留阳间三十载，拒入轮回。】
"我也要去！"我扒着浴桶边缘扑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千灯袖口霜绣的玉兰纹，"整日泡得浑身都是苦参味，再闷下去我要长蘑菇了！"
千灯拎着我后颈提回药汤里，锁魂链在掌心转出了残影："收魂不是踏青，你体内气息尚未完全恢复......"
"没事，我有九叶灵芝！"我掐诀催动掌心青纹，藤蔓瞬间缠住房梁，"昨夜还背熟了《镇魂八十一式》！"窗缝偷听的小白"噗嗤"笑出声，被小黑用勾魂索拽下了屋檐。“你就让我去嘛，没听说过康复治疗也要搭配合理运动与好心情吗？”
千灯经不住我软磨硬泡：“那去换身轻便衣裳，带上多宝阁的黑狗牙。”
子夜西巷，废屋在月光下泛着青苔。千灯将锁魂链缠在我腕间："跟紧三步内，若是被吓得尿裤子......"
“谁会尿裤子！又不是第一次跟你收魂我才不怕…”话虽这么说出口，我紧跟千灯的步子一步不敢松懈。其实鬼若真在我面前我倒是不怕，就是这巷子阴森森的氛围有点…
巷子角突然窜出只野猫，“呀！—”我两步贴到千灯后背，攥紧他冰凉的手指不肯松，惹得他身子一颤，传出轻笑声：“还说不怕。”
推开腐朽木门的瞬间，一股刺鼻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厉啸，屋内景象瞬间扭曲变幻。原本破旧的老宅仿佛被一层迷雾包裹，空间不断延展。小白提着引魂灯惊呼："这张氏竟把老宅幻化了？"
“云朵，跟好我…”还未待千灯说完，四周的墙壁像是活过来一般，开始随意变换位置，将我们四人的身影扯进不同方向的黑暗里。
“千灯！小白？小黑？”我叫了几声，完全没有回应。这亡魂倒是有点头脑，想来是准备分开我们之后各个击破。千灯他们我倒是不担心，至于我自己嘛…我咽了一下口水，拔出后背桃木剑、攥紧腰间黑狗牙，半步一挪，僵着身体朝前摸去。
这老宅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房间！走出一个又进一个，每个房间布置也都差不多，这肯定不对劲！当我独自兜转了快一刻时，我连害怕的心情都已经没有了，这宅子宛如迷宫，好似想要把我困在里面。“既然这样…那就只能靠它探路了。”我闭眼凝息，腕中现出青纹，九叶灵芝自掌心冒出，仙物灵根齐齐指向同一个方向。“呵，想困住我可没这么简单！”得意的笑了笑，我朝着灵芝指出的方向走了过去。
靴底碾过吱呀作响的木地板，突然听见前面房间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会不会是千灯他们？我紧赶几步往前，走廊尽头的房门却“砰”地关上，门缝里漏出昏黄烛火，映出个扎双髻的小身影晃了晃。
“别跑！”我攥紧袖中黑狗牙，踹开房门的瞬间却怔住了——屋里摆满漆色斑驳的拨浪鼓、缺角的木马，墙角摇篮里还躺着半具布娃娃，褪色的肚兜上绣着歪扭的“长命百岁”。最中央的木桌上，三碗冷透的阳春面结着油花，瓷勺还斜斜插在碗里，仿佛主人刚放下筷子就被什么惊走。
阴影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我握着桃木剑的手紧了紧，只见雕花床的帷幔无风自动，一道魂魄倏然破出，他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黑气，面目狰狞，发出阵阵低吼声，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
我迅速施展出《镇魂八十一式》中的起手式。没想到的是，张氏的攻击竟如此不堪一击，我轻易地就化解了他的招数。交手后我才发现，他菜得不是一点点，几招下来，他便被我逼得节节败退。
有没有搞错？这就是滞留阳间三十载且拒入轮回的恶魂？好，看我今天把它给收了！我正要给它最后一下，哪料到它竟开口：“别、别打了！我求饶！”这稚嫩的声音让我倏尔一愣。反手凝出净心诀往它身上丢去。
光芒闪过，张氏的身形竟渐渐发生变化，待光消散，站立在我眼前的，竟是一个小孩子模样的魂魄。他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无助，哪还有半点儿刚才那副张牙舞爪的狰狞模样。
“…小鬼，你就是张氏？弄个破迷宫把人整得团团转…”
“别过来！”小孩突然掏出把生锈的剪刀，刃口泛着鬼气凝成的青芒。我本能地甩出藤蔓缠住他手腕，却发现他指尖在发抖。藤蔓把剪刀缴走，看着他那慌张的样，我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了些：“怕就不要搞这些恶作剧，乖乖跟我去投胎转世不就好了。”
小孩子魂魄抽噎着说：“我……我不想走，我在等我阿娘。三十年前，阿娘说她会回来找我，我就在这里一直等，一直等……”说着，他的眼眶中竟流下了泪水，只是那泪水竟带着丝丝幽绿，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你的阿娘不会回来了。”身后传出熟悉的声音，千灯从暗处显身，锁魂链坠在木板上发出磨人的声响。“你阿娘已入轮回，她不会来了。”
“你骗人！阿娘说过一定会回来的，我要等她。”小鬼倔强地摇头，对千灯摆出了敌对的架势。
“跟我走，我会让你见到你阿娘。”千灯垂眸看着眼前的小鬼，语气平淡却透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不，你们休想骗我走！”小鬼仍是半分不让，死死攥住的小拳头好似随时要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
“这样的话，那就…”锁魂链正要挪动，我快他一步跳到小魂魄身边，手心凝着净心诀，一把拎起了小魂魄的后颈。
“你、你想干什么！”小鬼一时惊慌失措，手脚在空中乱抓乱蹬。
“小朋友就该听大人说的话！不听话的孩子就要打屁屁！姐姐替你阿娘先揍你一顿，省的你滞留在这破宅子伤你阿娘的心！”
听了我的话，手中魂身顿然一僵，“阿娘为何会伤心？”
感受到掌下魂体的颤抖，我放柔声音：“若她知道你为了等她，白白耗损了这三十年不去投胎，她定会伤心自责。天下的父母，不都是一样吗，想让自己的孩子好好生活，这一点是…就算变成了鬼也不会变的。”
小鬼一下子没了声音，片刻的静默后，他终于凝着目光看向千灯：“我真能再见到阿娘吗？就算只有一眼…”
“不骗你。”千灯向小魂魄伸出手。
终于他默默点了点头，魂魄化作一道微光飞入了千灯手中。千灯将魂魄放入了缚魂袋。
老宅中的幻景也即刻散去，千灯看了看我，眉角微挑：“你倒挺会对付小孩子。”
“熊孩子嘛，吓唬吓唬再哄一哄不就好了嘛～”我得意插回桃木剑，往嘴里塞了颗玉兰糖：“这回怎样？有没有发觉我很有收魂潜力？”
“呵…”千灯眯起狐尾眼，锁魂链突然卷起我的腰扯近他身边，他拉着我一跃而起飞出老宅，在我们脚放落地时，身后传来轰鸣巨响，宅子眨眼间倒成了废墟。
“差点压成肉饼…”我后惊不已，“你怎么知道房子会塌？”
“这宅子本就破旧不堪，完全是靠那鬼的执念撑着，如今执念已化，宅子自然就倒了。”
“……”听了千灯这番言论，我竟有些不知由起的感慨，执念原来是这么强大的存在，能把一个废宅撑过三十个春秋…那失了记忆的千灯仅凭这张脸就将我留在身边，算不算是另一种执念？
看我默不作声定定望着那堆废砖残瓦，千灯问：“在想什么？”我还自顾地想着以至于脱口而出：“在想你。”
待片刻后回神过来，转头却见他脸上不知为何红成一片，眼尾的泪痣在微光下闪着微光：“嗯？你问什么了？”
“没事。”他转身离开，“回去继续泡药泉。”
“……还要泡啊…”
夜风送来小黑小白的窃笑，而废墟之上，一缕执念化成的青烟，正向着酆都的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