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过了九月,闰玦和黛玉正式除服,又特意选了个不冲撞的日子,向亲戚家发了帖子。因贾母、王夫人等是长辈,而林府这边只有闰玦黛玉俩晚辈,便不好越矩请他们。还是贾母那边说等他们先请了,然后她再请一回,到时候让他们老一辈也热闹热闹。
适时女眷这边来了熙凤、李纨、三春、宝钗,贾兰还小便跟着李纨入了女眷席。而外间男客有贾琏、贾蓉、贾环、宝玉、薛蟠等人。各家所带得力丫鬟婆子小厮等也在后院单独为他们开了个小厨房,备了几个席面让他们能稍作休息。
女眷这边大家先恭贺黛玉除服,又夸黛玉出落的愈发好了,熙凤更是调笑黛玉说,除了服便可入他们家了,大家又是哄笑成一团。黛玉已久不经如此热闹,一下子还不能适应,待明白熙凤言语中所含意思,便一下子红了脸,直要去打熙凤,众人自是拦住她,说今日她是主人家,哪里有主人家请了客人来,又将客人打走的道理,黛玉也只能作罢,只说不能再拿她调笑了,众人便又笑了回。席间又说了些许笑话,自是其乐融融。
而男客这边,闰玦应付起来便就有些吃力了。
贾琏与闰玦是熟识的,虽上回贾琏看好的花魁闰玦没能完好给送去,但也派铭哥好好去说并又送了一千两赔罪,加之在贾琏看来那赎花魁的银子是他亲眼见着给的,闰玦也不可能在这事上耍他,便也轻轻过了。且他也觉得闰玦是个人物,慷慨又舍得,便十分乐意相交。
薛蟠这边因着闰玦打过他,且在香菱事上起了主导作用,便不太待见他。但宝钗那儿却常赞他,还叮嘱不要与他交恶,今日过来也是宝钗和薛姨娘强逼他来的,他自是有些不自在。但真到了林府,又亲见了闰玦,便什么气也没有了。他暗想两年不见,这闰玦倒是愈发俊俏了,比那些个轻易能到手的好了千万倍,又见他举止风雅有度,似那些说书的讲的如玉君子,若得这样的人青睐,便是再被打十次,再拿十个香菱来也不换。闰玦被薛蟠看得后背发凉,他恨不能让人直接打出去,但又想他是宝钗亲兄,且在香菱一事上也算识趣,便也只暂时忍下来。
贾环是与宝玉一同来的,他与宝玉同父,但因是赵姨娘所出,又为庶子,且一直不得重视,故而性子有些阴郁。且他也听下人们碎嘴说过这闰玦也不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但见他却神色坦荡,行止比宝玉还有风范,且还能做一家的主,不由又是嫉妒又是不甘,便也只是面上招呼后便不再言语了。
贾蓉却是与闰玦有一面之缘的,正是他嫡妻秦氏去世前,宝玉与闰玦过来探病,他开始还以为闰玦与秦氏也有首尾,但后来见他二人交谈磊落,且闰玦当年还小,成没成人还不可知,应当没有可能。今日再见他已是一家之主,他们这样的二世祖,既恨家里多有约束,但又不能离了家庭庇佑,最是羡慕闰玦当下这样,家里长辈不在,自己当家作主的。便乐的与闰玦交好,又多说了几句。
众人到齐后方开席,闰玦先谢过在场众人莅临,又说了些场面话,便满饮了三杯。
众人见他豪爽,酒桌之上也难计较前尘往事,又有宝玉在其间调和氛围,席间便也融洽,只是这桌六人便有三人是好酒的,加之薛蟠又有点那意思,便逮着闰玦灌酒,闰玦哪里预料到这样的场景,还顾不得与宝玉使眼色让他帮忙拦着些,便又被灌了一杯。他平日本不喜饮酒,自是没有什么酒量,不过半壶下去,便已经是头晕目眩,他心中知晓这是醉了,便不敢再喝下去,只能装作已是醉糊涂了,别人再来灌酒,便胡乱打掉,还念念有词道:“不能喝了,不能喝了。”
众人见他面色酡红,眼神迷离,知已是醉狠了,便笑了他阵,说他没有雅量,便又各自吃酒。闰玦假意趴了会儿,见众人不再灌他,也放心下来只装作睡死了。
薛蟠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他悄悄与旁人换了位置,坐在闰玦旁边,见他放在桌上的手修长白皙,如暖玉雕成,便忍不住偷摸了上去。
闰玦有所感觉,当即胃里翻涌,对着薛蟠就吐了出来,把薛蟠吓得翻倒在地,旁边侍候的仆人赶紧上前搀扶,见薛蟠衣襟上满是浊物,便伺候他先下去更衣,闰玦这边却是稍微清醒了些,但嘴中全是苦味,好在丫鬟那边拿了谁来漱口。众人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所幸平时酒桌之上也常见这样的,管家林安赶紧过来,让家仆把现场收拾了,又招呼剩下几人到另一桌去喝酒。
闰玦这样自是不能再陪同了,管家便让丫鬟们将他搀扶回去休息,众人本想拦,又有宝玉说情,便也放他回去。
到了内院,闰玦便不装醉了,只松开了丫鬟搀扶的手,让她离去。因着还有酒劲,闰玦也不愿回屋里安歇,只挪着步子慢慢逛着,本想去花园里散散酒气,刚走到院门口,便听见有女子嬉笑声音。原来是女眷这边用罢宴席,又听黛玉说家里种了昙花,众人好奇想看昙花一现,便又齐聚到了花园中。
闰玦听见声响便不能再过去了,刚想转身去其他地方,谁知竟猛的与一人相撞,那人不禁哎哟一声,闰玦见那人身形不稳,赶忙扶了一把,又听后面有丫鬟远远叫道:“姑娘怎么了?”便有人噔噔噔跑过来。
闰玦心知可能是冲撞到某位女客了,连忙退开,躬身作揖道:“莫怪,莫怪,我以为这里没人的,没曾想各位姐姐在这里赏花,我这便走了。”
闰玦想赶紧遁走,就听身前那人笑道:“我以为是谁呢,竟是玦兄弟,你不在外边吃酒,怎么想进来赏花了?”
那人张口闰玦便知是谁,原竟是宝钗。他心中庆幸,知晓宝钗是大气的人,也不会与他计较这些,便站直身子笑道:“宝姐姐好,我这不是被他们灌醉了,才从席上逃下来。”
宝钗笑道:“你定是装醉逃的,以后喝不了酒便不要与他们混闹。喝醉了也不要到处游走,至少要配个小厮或者丫鬟跟着。”
闰玦道:“谢宝姐姐提醒,我下回不这样了。”
宝钗见闰玦当下乖觉可爱,喝了酒眼神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完全不似平日温和中带着精明,她不禁点了点闰玦额头道:“你也大了,也要注意些,哪日若真是冲撞了个有心人,你看别人放不放你。”
闰玦自是乖乖点头。这时宝钗身边的丫鬟莺儿也赶过来了,见着闰玦,也吃了一惊,道:“林大爷好,林大爷怎么在这里?”
闰玦眨巴眨巴眼睛,盯着莺儿看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道:“莺儿姑娘好,我在前头吃了些酒,不小心逛道这里。我这便先回去了。”又转身面向宝钗道:“宝姐姐,我且先走一步,你莫要告诉阿姊我吃醉了。”
宝钗见闰玦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便让莺儿一路跟着,等有其他人接手再过来,莺儿应下赶紧跟着闰玦,一路直跟着闰玦回了住处,见玛瑙等人将人扶进屋方才回来回了宝钗。
众人见宝钗晚到,莺儿又是过了好一阵才来,便笑问宝钗是让莺儿做什么了。
宝钗道:“适才你们不等我,让我走岔了道儿,好不容易找过来发现又丢了手绢,于是便赶紧让莺儿去帮我找回来,这不莺儿才回来复命。这也就是帮我找回来了,若没找回来,我定是要让林妹妹赔我十方新的。”
黛玉笑道:“明明是姐姐留恋我家风景走得慢些,还说我们不是了,若你真贪图手绢,我明日就让紫鹃给你送十方又如何。”
宝钗笑说:“那可好,我便要那上等棉兹做的,明儿你可记得让紫鹃给我送来罢。”黛玉也不知宝钗故意提及棉兹有何用意
众人听宝钗这样说来,便知这其中有故事,忙问是怎么回事,宝钗便将闰玦平日里常带棉兹手帕的事给大家说了,众人又赞了闰玦一回,说他十分有心了。黛玉也是第一次听说,她虽是当事人,竟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尤其是伤心之时不能自已,哪里又能注意到这些。当下回想起闰玦平日种种,只觉心中酸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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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到了冬月,黛玉已收拾好行李物品准备搬去贾家短住,闰玦在一旁细细查看核对,又问紫鹃雪雁黛玉平时还有什么能用上的。紫鹃已被问得有些无奈,道:“大爷,姑娘只是过去小住段时间,况且现在家里又离得近,若真有缺的,遣个小厮回来拿也方便。”
黛玉在一旁翻书笑道:“你且让他问,竟是越长大越婆妈了,今日若你不能让他问个够,改天便要时时过来打扰我生活了。”
闰玦听黛玉说他婆妈,便也知自己有些过头了,但自己现在又不能如以前那般时刻能照看着黛玉,一会儿担心贾府奴才会不会欺负黛玉家中无长辈依靠,一会儿又忧愁挨着宝玉住那么近,黛玉会否吃亏,再一会儿又烦忧黛玉见着宝玉身边莺莺燕燕在背后落泪难受怎么办。总之竟不能让他静心下来。
还是王嬷嬷在一旁道:“姑娘也别怪大爷,他这是关心则乱,你往常见他待其他人可是有这么耐心的?”
黛玉也知闰玦是好意,只是二人相处便是这样,闰玦多爱操心像是一个哥哥,她反而像是妹妹。
闰玦当下也不再烦扰紫鹃雪雁,他到黛玉身边坐下道:“我想阿姊这一去定是要住到年尾的,冬日寒冷,你身子又弱,故而要多注意保暖。我这里要准备明年的乡试,便也不能常去贾府看望。丫鬟婆子们定不如你自己知冷暖,要自己多爱惜自己些。若与表兄怄气了,也不要闷在心里,与宝姐姐她们聊聊,实在不顺心了,还可打发人回来,我就过来接你。”
黛玉也柔软了神情,但嘴里还是道:“偏你爱操心,也不知是谁平日看书总忘记时辰。”
闰玦笑道:“是我,是我,劳阿姊担心了。”如此二人又互相嘱咐闲话了阵儿,又听外面有人传“宝二爷过来了。”
宝玉自是过来接黛玉进府的,闰玦见他一脸高兴喜悦,就觉碍眼,但还是好好道了声:“表兄好。”
宝玉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向闰玦回了礼又道:“玦兄弟真不同我们一同住吗?你可住在我那里,咱们还像儿时一样,睡一间屋子。”
闰玦听他这样说,便觉背脊一寒道:“我要准备明年的乡试,表兄可能见的每日有人在身边背诵八股学问?”
宝玉听此也是汗毛倒立,道:“可惜了。”
闰玦扯扯嘴角,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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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当年贾家省亲别院完工,时至正月十五上元之日,宁荣二府迎贵妃省亲,此声势浩大连身在林府的闰玦都能听见响动,适时他正端了碗汤圆坐在正厅门槛上,也不吃,只呆呆地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铭哥在一边远远的看着,他问玛瑙道:“大爷为何不去贾家一同庆贺?”
玛瑙白了眼自己的弟弟,道:“大爷是外男,且还只是表亲,他去不过是徒添尴尬罢了。林姑娘好歹是女眷,能和姊妹们一起玩闹,且还有老太太看顾着,怎么着也不会太难过。最重要的,你跟爷那么久还不知他的脾性吗?看着温温和和的,但做事却极有原则,他心里不愿去的,任谁来说都不管用。”
铭哥点点头,又道:“只是爷这样孤零零的,我看着觉得心疼。”
玛瑙叹口气道:“可不,这林家也只有大爷和姑娘了,大爷虽平时看着老成,但还是多依恋姑娘的,前些时候姑娘回来那几天,你看爷高兴的什么似的,之后姑娘又被老太太叫去,爷虽面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不舍。今晚这么个团圆的日子,姑娘又被那边绊住了,大爷心里不知怎么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