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暂不说那薛蟠,只说闰玦打马回了住处后,便赶紧让玛瑙给他备水沐浴。上次因此秦氏的脂粉味,黛玉就怄了他好久,今日沾染了那些个浑人的恶臭,他更不能直接去了黛玉处。
玛瑙便是贾母赏给闰玦的服侍丫鬟,本就是极有规矩的人,到闰玦身边后,也摸清了这位爷的脾性,虽说不似宝二爷那般随性,能与丫鬟打闹一起的,但也是温和的人,对下人也不严苛,而且出手赏银比府中大多主子还丰厚。她现在日子比之在贾母处都好了不少,还能贴补家用,故而伺候起来更加尽心。
闰玦沐浴后,又让玛瑙近身闻了闻他身上是否还有什么味道。
玛瑙仔细嗅了嗅,摇头说没有,又对着闰玦笑道:“爷今儿是去了哪里?怎么一回来就是洗澡?可别不是去了林姑娘说的那些个腌臜地儿,若是了,我可得去禀明姑娘。”
闰玦也不恼玛瑙说告状的事,反而见玛瑙能敬重黛玉,心中更为满意,便说:“这你可不必去告诉阿姊,我今日就是遇见了些浑人,起了冲突,想着身上定是沾染了那些味道,一会儿我还得去阿姊处,总不能带了满身脏污。”
玛瑙素知这林大爷对林姑娘的爱重,心下羡慕,便道:“我入府那么久,见了府中那么多姊妹兄弟的,就没见过您和林姑娘这样感情深厚的。”
闰玦笑道:“二表兄不是对姊妹们都情谊深厚吗?”
玛瑙一边帮闰玦整理外袍一边道:“您也说是‘都好’,端见宝二爷那里,对哪个姊妹不好呢,连丫鬟也是雨露均沾。然若从女儿家来讲,这样的对谁都好的人却是要不得的,人的时间和心力只有那么多,又能爱护几人?今日遇见了,便好了,明日又有他人了,便要忽略了,如此好一阵歹一阵可不磨姑娘的心吗?”
闰玦觉得玛瑙这番话十分有道理,他也就是见不惯宝玉这样,你说他没有真心,偏偏对黛玉又确实是情真意笃,你要说他专心吧,身边又多是莺莺燕燕,每个都想顾好,却每个都有顾不及之处,若他能定下心来,只守了一人,那还算是一个痴情专一的人儿,偏又是多情的性子,让人恨得牙痒。
玛瑙最后抚平闰玦衣服外的褶皱,道:“齐了,我说呀,还是爷这样的好,爱重谁便就只把谁放心中,时时念着,林姑娘也是有福的。”
闰玦自是高兴,随手将今日那袋剩下的碎银子给了玛瑙道:“你倒是看得明白,这给你拿去吃酒玩耍吧。我也知在这府里,有些个没规矩的婆子喜欢压榨你们,若你有了难处,自可与我说或与阿姊说,你们伺候一场,自不能短了你们的。”
玛瑙自是心中感动,但也不好接,说:“爷平日里赏的也多,足够我过活了。”
闰玦也不想与她多分解,道:“予你的你便拿着吧,往常你也有些姐妹的,若她们短缺了,你也可帮扶一二。只一样,咱们救急不救贫,那些个赌钱缺银子的你可不能借了去,财多不漏,你应当是明白的。”说罢便自个儿掀了帘子往黛玉处去。
且说黛玉这头,她用过午饭后小歇了会儿,醒来便见宝玉过来,二人自是又说做一团。后无聊了,宝玉便让人取来九连环,将就那个玩意儿,二人又玩儿了好一阵。
适逢周瑞家的过来送花,黛玉和宝玉便歇了打闹。这周瑞家的上午刚接待了刘姥姥,又到薛姨妈处寻了王夫人回话,刚想回去歇息会儿,薛姨妈又拿了盒宫里头来的绢花,让周瑞家的分给姑娘们。周瑞家的便又只能领命去了。到了黛玉这里已算她最后一处了。
她对着黛玉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给姑娘带。”
这厢宝玉听了,便先问道:“是什么花,让我也看看。”便抢先去开了匣子,只见宽长的匣中躺了两支制作考究的假花。
黛玉是何等机敏之人,一见这盒子便知道不当只是装了两只花的,于是问道:“这是单送我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
周瑞家的不做多想,只道:“各位都有的,这两支是姑娘的。”
黛玉便是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会给我了。”
一句话出去,让周瑞家的尴尬不已。正是此时,外间紫鹃唤道:“林大爷来了。”
正是闰玦过来了,他进了屋中,见到周瑞家的,有些意外,又看黛玉脸色不好,宝玉也欲言又止。
周瑞家的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向闰玦问了声好,闰玦点了点头,见周瑞家的脸上也有不快,料想可能是黛玉的直脾气得罪了人,便对周瑞家的道:“今早我出门的时候,在角门那里看见有一老妇人,似要寻你家,不知你可见着了吗?”
周瑞家的见闰玦和善可亲,心中郁气也肖了大半,回道:“原爷也看见了,那是夫人娘家沾了些亲的远方亲戚,人称刘姥姥,过来打秋风的。我已是见着了,二奶奶更是赏了银钱下去。”
闰玦点头道:“你见着了就好,就怕门房耽误事。我看你也要离去了,正好我房里的玛瑙前些日子还向我提及了你,说想请你吃酒说话,我今儿恰逢见着你,便帮她邀了你,你看什么时候得空,我让玛瑙去你那儿坐坐?”
周瑞家的自是知道闰玦这是安抚之意,便高兴的应了。又说了两句话,闰玦便让雪雁将她送走,走之时脸上还笑盈盈的,哪里还见刚才的愤愤。
且说这边刚送走了周瑞家的,黛玉便狠瞪了闰玦一眼,道:“什么个身份的人你都讨好,多读了几年书,便让你学会做了那老好人?”说罢扔了九连环坐到一旁生气去了。
宝玉见黛玉说的是他兄弟的事,也不好多嘴,对闰玦使了使个眼色,又指了指打开的匣子,便先退了出去。
闰玦见宝玉出去了,便走近黛玉,蹲在地上仰头看黛玉,做成气闷的样子道:“阿姊刚才那般说我,我是不能接受的。”
黛玉也是生气,道:“你是林家独子,自有一方天地,那周瑞家的不过是个陪嫁来的,我今儿不高兴了,难道还要看她脸色忍着憋着吗?”
闰玦道:“阿姊自是不用忍让的,这么些时日我观府中大小事务,虽说表面上看还过得去,但私下里有些奴仆却是刁钻奸滑。府里少有主子能够完全压住那些人的,琏二嫂子算是一个,但私下里风评并不好,想若她失了势,那些个人必得把她踩到地底下。我这么说不是让阿姊过的小心,只是我们已经住进来了,你也知入乡随俗一说,我素知阿姊心性直率,也不愿委屈了阿姊。然我又不能常常守候在身边,若真有那不长眼的使了坏心思,我只得你这么一个阿姊,怎敢让人伤你微毫?”
黛玉皱眉道:“我是你阿姊,哪里需要你时时看顾,人情往来我也是懂些的,你也不必太过委曲求全。”
闰玦见黛玉缓了过来,便也顺着说到:“是我小心了,阿姊自是有本事的人,弟弟还要你来看顾。”
黛玉闻此才真正松缓了神色,戳了戳闰玦的额头道:“你可就笑我罢,你不想我受了委屈,我何尝又愿意你去受气呢?不过你我在他人屋檐下,总是不能自在罢了。”复而又叹气道“也不知父亲那边几时能来消息。”
闰玦却不欲黛玉追问,便从怀里取出刚刚买下的玉簪耳环,他捧道黛玉眼前道:“阿姊你看,今日下午得闲,我便去了东市,那里有一家翠微阁,我挑了许久才淘得这两物,你且看看,我的眼光是不是很好?”
黛玉接过闰玦递来的饰品,入手莹华温润,自是极好的物什,样式也好,简单古朴,没有那些个俗气的花鸟虫鱼,似天然而来,与黛玉的气质是极为相配的。黛玉自是欢喜,她道:“你也大了,知道如何讨女孩子欢心了。”
闰玦却道:“我可没有表兄那般能干,我只能讨阿姊欢心便足够了。”
念及宝玉,复又看见被搁在一边的宫花,黛玉心中又升凄楚,叹道:“是呀,他有那许多妹妹,而今又多了个宝姐姐,他要讨得多少人欢心才够呢?”
闰玦想劝,被黛玉制止了,她抚上闰玦的脸,道:“你也不必与我说些宽心的话,我心里是知晓的,还好有你,若这些日子无你陪伴宽慰,我想我已如那枯木般,再也没有生机的。”
闰玦见黛玉又落了泪,他也知他的千句百句也抵不过那宝玉胡诌的一句,便也只能默默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