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回
话说自那日游船回来,宝钗等就慢慢整理东西往别院里搬,终于在八月搬进了别院。
宝钗也已有些显怀,好在肚里的孩子听话,并没有折腾她。每日在别院里或与黛玉等说话,或到处逛逛,有时也在敖闰的陪同下往田间看看,倒十分悠闲。
只是敖闰那里却有些焦急了,这几月来天道那里毫无动静,她绝不信此间天道会‘一毫不取’。敖闰已算过日子,宝钗应是在明年一月待产,她最担心的是天道会在宝钗生产那日做文章。
思来想去之后,敖闰决定还是先下手为强,而这次下手的对象却不是天道,而是惜春背后的那人。想来若那人是她想的那一位,那许多事便能迎刃而解了。
于是某日趁着黛玉陪宝钗散步之际,敖闰便找惜春而去。
且说今日惜春正独自在后山山亭中画老松。敖闰找去时,她正是全心投入时候,加之她平时作画不喜人伺候,周遭也无仆从,而敖闰更是一早就打发走了一应侍从,故而此间种种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敖闰自不会错过如此良机,她悄声走至惜春身边,一个手刀下去,惜春便软软趴下。
敖闰这厢不敢耽误,手上飞快掐诀,头上立时凝聚一团乌云。通灵宝玉吓得瑟瑟发抖,但却万不敢这时出声打扰敖闰,只能将自己藏进结界。
敖闰口念术语,手下不停,头上那团乌云也越积越厚,已是在聚势,偶尔还可见雷光闪烁。好在敖闰已嗅到一丝熟悉的海腥味,她猛地调动手中神力往惜春处注入,与此同时天上那道天雷也再不容忍,直直劈将下来。就在敖闰准备再脱离肉身拿神魂硬接天雷时,周遭霎时陷入死寂。
敖闰满头冷汗,但终于松下口气。此时她似被罩在一个玻璃容器中,除她可动外,四周环境静止,就连那道快要打到她头顶的天雷也被定在半空。
看到那道如百年树桩般粗壮的天雷时,敖闰庆幸这回她赌对了。她轻咳了咳,才对着虚空唤了声:“二姐?”
等了半响不说有龙回应了,连个人都没有。
敖闰心中更加肯定,也不放弃,只又唤了声:“二姐!”
果然,此回话音刚落,就见晕倒的惜春身后金光乍现,敖闰赶紧以手遮眼,她现在□□凡胎的可受不住这般金灿灿的强光。
虽未见龙,但那慵懒柔媚的声音直传入敖闰耳中,只听她道:“吾王不在九重天上,更不回龙宫,藏在这小世界的人族身上与天道叫板?您是太闲了么!”
敖闰道:“不过下凡历练,二姐近日可好?”
此话刚落,敖闰便感觉眼前金光稍弱。她渐渐睁开眼来,只见那还有些刺眼金光中现了一具玲珑有致的人族身躯,只是这人身头上却长了对鹿角,但又短了些,若稍有见识些的,可能会觉得此角与年画上的龙角十分相似。
待那金光收拢,敖闰才真正看清眼前之景,但当眼光甫接触到那不着寸缕,只拿几片金鳞遮挡羞处的女体时,敖闰又恨不得赶紧将眼睛蒙上。
敖闰撇开眼尴尬笑笑,道:“二姐,这里究竟是人界,还是穿件衣服吧,不然你化成龙身也使得。”
话说被敖闰称作‘二姐’的来人正是西海二公主敖翎,她听到敖闰这样说来,不禁撇撇嘴,道:“怎么,出来一趟就嫌我这龙族的‘姐姐’给你丢脸了?吾王是否觉着还是你此间人身的‘阿姊’更为矜持可爱些?”
敖闰赶紧正色道:“二姐别拿珏儿说笑,你是珏儿的亲姐,那绛珠仙草不过与我有那么几分仙缘罢了。”
敖翎冷哼一声,道:“算你明事。”说罢,一挥手,那窈窕的娇躯上便穿上了一件金线广袖裙,虽还是有些‘衣不蔽体’,但好歹能让敖闰好好看着敖翎说话了。
敖闰笑道:“二姐如何会在此间留下神识?”
敖翎嫌弃地看了看敖闰当下的模样,道:“你且还没回我的话,身为龙族龙神,你来这小世界作何?就算是历练也该回龙族才是?”
敖闰回道:“是司命谈及我命中有一波折,须下凡化解,因此才有这遭的。”
敖翎只瞟了眼敖闰,然后道:“那天上的神棍的话如何信的?前些时候我让龟丞相给你传的奏报可看了?”
敖闰素知敖翎不喜九天的仙神,因此并未再提,而是向敖翎道:“奏报已看过了,且正是预备回龙宫一趟,只是偏又想起下凡一事,便趁此空闲先下来了。”
敖翎道:“你倒是会找时机,怎么,就那么不想见东海求亲的白龙?自己下凡来找了个媳妇?”
谈及宝钗,敖闰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好似又经历了一回如林闰玦向黛玉坦诚爱人时的羞窘。敖闰轻咳一声,道:“二姐既在此间留下了这抹神识,想来也是看全了的,我已认定了她,便再不会要他人了。”
可惜敖翎不如林黛玉那般善解人意,她光是看着敖闰羞窘的模样就忍不住深皱了眉,道:“身为西海白龙,你该知你的职责,母王千辛万苦才得了你这一条白龙,你如何也得留下龙族后代。”
敖闰不禁也皱眉,道:“将来我与她之子嗣有五成可能为龙族,正如人族生男生女一般,二姐何必如此忧心?且我龙族血脉强悍,我不信我与她不能得龙族后代。”
敖翎摇摇头,走至敖闰身前,道:“我才懒得管你这些个事,只是作为西海一族,还是有责任提醒吾王繁衍后嗣之重。毕竟龙族伴侣是只有一个,但可为你产下龙蛋的床伴可以不计数。”
敖闰心中叹气,真是哪儿哪儿都在催着她诞下后嗣,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软和下语气对敖翎道:“二姐,未来之事暂可一放。此回我不顾天罚也要唤你过来是希望你能帮我。”
虽敖闰当下附身人族,但敖翎能够一眼看到敖闰之神魂。从来便神色淡然、不识情爱真性的敖闰,面上第一次有了除悲天悯人外的情感。敖翎不禁挑了挑眉,但还只是问敖闰道:“你如何知道是我?竟直接在小世界中动用了‘唤龙术’,若非我打断你,吾王是打算要这里惊现真龙奇观?然后再上天受那些顽固老头的仙罚?”
敖闰摇摇头,道:“我识得二姐的气息。二姐,你神识在此间有限,能否先不提仙界和龙宫之事,待凡体寿终之后,我自会一一解决。而当下我只想让二姐帮忙窥探此间天道之用意。”
敖翎见敖闰是真有些急切,也知当下不是谈及之后的好时机。只是漫不经心地掐指算了算,且不过一息功夫,便挑眉对敖闰道:“你可真行!”
敖闰赶紧相问。
敖翎道:“你将此间天道选定命定之人的机缘毁的毁、拆的拆,让他不能在此间得道升仙,你觉着天道该如何待你?不过,拿你这个龙神换一个神瑛侍者,天道好像也不吃亏。然此间薛宝钗能栓住林闰玦的身心,但拴不住敖闰的神魂,所以,你觉着天道将要如何呢?”
敖闰听后悚然一惊,还不待她说话,就听敖翎道:“你也别瞎期待了,薛宝钗腹中的孩子本质上还是一个无魂无魄的‘容器’,一旦脱离母体,就会变成死胎。且那时暂被天道压制住的天火会瞬间重燃,薛宝钗唯有命陨。届时,哀痛至极的龙神,天上的紫薇神君,将为私情改换天道。啧啧啧,共赢嘛,吾王融进此间,成为天道以主宰此方世界,与天道共生共灭;而最差,不过吾王堕入魔道,但此间仍将紧紧与吾王捆绑,成为魔域。”
敖闰忍不住倒退一步,不可置信道:“天火……是被天道压下的?”
敖翎道:“冷香丸本就是治标不治本,且随着薛宝钗日渐长大,冷香丸的效用也逐渐衰退,这回她又自己停药,加速天火蔓延。这天火一旦烧起来,你以为光靠‘冰灵’能压下去?”敖翎见敖闰沉眉凝思,心中叹气,她的妹妹,最为尊贵的白龙,封神时连九天都要共庆的祥瑞,若真为了一个人族女子搅天灭地,哪怕只是灭一个小世界,恐怕也将影响她的神格。
听完敖翎的话,敖闰虽震惊非常,但很快便思索对策。她之前没想到此间天道对贾宝玉如此看重,竟真想让贾宝玉在此得道升仙。她承认是她毁了这段仙缘,但半点都不后悔。若此间天道认为她有亏,应当弥补,她也不会推责,但若要用宝钗的寿元和她们的‘孩儿’做引,让她拿自己的神途做交换,那就太天真了。她虽贪恋凡尘,但更知神与天齐,她大可以携宝钗直接回归九天。待她恢复龙身,何须自己动手,一个‘天道不仁,百年不落甘霖’就足够毁了这方世界。
想到此处敖闰也松口气,对敖翎道:“多谢二姐提点,你放心,既然已提前知晓了如此结局,我自不会还去硬磕,大不了无功而返,我不会走岔路的。”
然还不待敖翎回应,早在一旁偷听的通灵宝玉先跳出来,道:“上神,别呀,你们倒是可以走了,那弟子要如何处置呢?”
敖翎咦了一声,手一拂过,通灵宝玉就落到了她手中。然敖翎只看了一眼,就扔给敖闰道:“哪里来的丑石,你的品味愈发奇怪了!”
通灵宝玉被嫌弃了,也顾不得委屈,只向敖闰哭诉道:“上神,你们一走,这方世界没了命定之人,会逐渐恢复成混沌模样,弟子又要等多久才能见到这般繁华热闹。弟子舍不得,上神,您也舍不得吧,这里还有您的阿姊,还有湘云家的小胖子……还有薛大傻子,您的大哥冯紫英,呜呜呜,您别走!”
听通灵宝玉说着,敖闰心中的确也有些不舍。不知是不是因为真身缺失情根,回顾万年时光,她竟似过客一般,恍惚而过,无悲无喜,过往于她而言几乎没有值得记忆或留恋的。然而只是为林闰玦的这短短几十年,她便尝到了酸甜苦辣,识的了爱恨情仇,这几十年是鲜活的,可爱的……不论是想与宝钗相守白首,或是想让黛玉在此间更进一步,还是给此间天道一个交代,皆包含了她对此间的浓浓眷恋与不舍。敖翎说得极是,若她寓身于此间天道,于她和天道而言就是一种共赢,但是她不愿这一世与宝钗是这样的结局。
话说敖闰正是踟蹰犹豫之际,欣赏够了敖闰纠结表情的敖翎才在一旁冷冷开口道:“‘死胎’和天火之事也不是一定不可逆转……”
刚说完这话,敖翎见敖闰立马两眼放光地看过来,忍不住白她一眼,道:“看你这模样,还说什么让我放心。也罢,左右不过几月而已,东海那边还等的起。”
敖闰才不管什么东海、南海,忙追问敖翎解决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