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回
第二日,敖闰还没写好乞恩回乡祭祖的折子,宫中便遣了内监过来传话,让敖闰进宫去。敖闰想了想,应当是昨日她出门赴宴让圣上逮了由头。当下只能边摇头叹气,边让宝钗帮忙打理着装。
宝钗替敖闰理好衣冠,又站远去瞧了瞧,道:“这一身衣服颜色倒还衬你,改日照着这配色再作一身便装罢。”
敖闰听宝钗说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这是封侯之后宫里送来的制服之一,敖闰也就穿过两次,但之前因着处处避着宝钗,相关事宜都是玛瑙打理,恐怕她还没怎么见过她穿这些衣裳,于是心中更添歉疚,她牵过宝钗的手道:“你安排就好,你说什么好看,我就穿什么。”
宝钗心中受用,又看了看自鸣钟,对敖闰道:“且别嘴乖了,赶紧去罢,莫让公公等久了。今日大皇子妃摆宴,我得亲去一趟。中午若你先回来了,便不要等我用饭了。”
敖闰拍拍脑门道:“你之前与我说过一回的,哎,真是愈发记不得事了。邀了你,肯定也邀了阿姊,那……”
宝钗道:“我去说一声便也罢了,不过昨日我说的阿姊的事你真得上心了。现在下帖子过来的十个有八个都是冲你阿姊去的,若久从你这里定不下来,恐怕有人会换个法子,到时候就被动了。”
敖闰知宝钗的意思,点点头,道:“我想想办法。”
宝钗叹息道:“俗话说‘皇帝的女儿也要嫁人’,若不能两全其美,那你还是得衡量利弊。昨日贾府那里只来了女眷,我问过云妹妹,卫府的帖子是有送到大舅舅、二舅舅手中的,只是大舅舅托病,二舅舅托事,都没亲来,宝玉那里,甚至连回信也无。但思来想去,若宝玉能起来,又有你看顾着,他家或还可能延续下去。”
敖闰摇头道:“二表兄那里已再无可能了,适时的得悟是‘悟’,错过了时机那只能是‘悔’了。就算他现在肯努力读书,担起家族责任,我阿姊也不会高看他一眼。他们二人从一开始便不是因着这些外事牵引相恋,无所求则无所依,缘尽了便什么都没了。”
敖闰见宝钗听完后脸上多了丝忧虑,知她可能因自己的话生了疑虑,于是倾身过去揽她入怀,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对姐姐有求,求姐姐的温柔,求姐姐的欢喜,求姐姐的……身子。我们的缘不会尽的。”
宝钗本对敖闰的缘尽之说心有担忧,她想,如宝黛那般纯粹的情感都易缘尽,那她和敖闰之间几乎是敖闰一手促成,且她愿择敖闰,除了心中欢喜外,也参杂了其他考量,那他们之间这般的不纯粹,又该是如何结果?然之后又听敖闰那般说来,除了羞恼敖闰口中没正经外,心中那抹担忧却是就此消去大半了。她们之间既互相有求,而对方又肯给,如何不是再般配的一对了!
再说黛玉那里,因着湘云和英莲要照顾衡儿,故而黛玉虽与她们一个院子,但并不同屋。
黛玉有些择床,一大早便在紫鹃的服侍下起床梳洗。待一切收拾齐整,黛玉看天色尚早,湘云那儿应当起来不那般早,于是让紫鹃将昨晚宝钗送来的账册拿来。
紫鹃将东西找来拿给黛玉,有些担忧地道:“这天还没大亮,姑娘看这个伤眼睛,不若先出去逛逛,回来与卫小夫人和英莲姑娘作诗填词可好?”
黛玉却摇摇头道:“她们已不在这格局之中,我们也过了这样玩耍的年龄了。你看昨日云妹妹一人操持这府中上下,那股子爽利果断劲儿可还有昔日痴玩的模样。人呀,终归要长大的。”
紫鹃道:“之前看姑娘那般模样,我巴不得姑娘马上长大了,但现在姑娘真看开了,我心中又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觉得酸胀难受。”
黛玉好笑道:“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若我真还如之前那般看不清,参不透,你们恐怕又该着急上火了。罢了,不说了,你让丫鬟们多掌几盏灯过来,待我梳理完这些,今年的帐也就理清了,明日该赏雪该作诗的也不耽搁。”
紫鹃见黛玉很会调节了,又想这的确不是什么坏事,于是抹了抹眼角的泪,笑着应了一声,便退下招呼丫鬟们去了。
黛玉专心核算账册并不知湘云这里也是一早便起了床,并不是湘云和英莲不想多睡,而是衡儿那个磨人精,一大早便尿湿了床铺。
屋中,湘云气恼地盯着自家儿子,见他紧闭着双眼熟睡的模样就想一巴掌将他拍醒。而另一头英莲正在亲自更换整理被褥,见整理地差不多,便想招呼湘云再眯一会儿,谁知就见湘云伸手去捏衡儿的胖脸,英莲几步过去轻拍开湘云的手,道:“莫扰他睡,小孩子睡不够日后会长不高的。”
湘云撇撇嘴,道:“他倒睡的安稳,真是小烦人精!”
英莲道:“且还不知是谁昨日硬要抱到床上一起睡的,我昨晚就怕你压着他或他蹬着你了,一晚都没睡好。”
湘云听英莲这样说来,转身过来看看英莲的脸色,果真是一脸疲惫,眼白处甚至可见血丝,不禁恼道:“我压着他,他不会哭么,他蹬了我,我不会打么,你真是多思多想的,快快,上床去躺躺,衡儿我抱给奶娘去。”
英莲先是被湘云看的不自在,之后又见湘云要抱衡儿出去,赶忙拦道:“这外面寒天冻地的,莫要抱出去冻着了。索性也起了,便也不睡了,你可别忘了林妹妹还在呢,睡晚了终归不好看。”
湘云道:“看我被他气的,连林姐姐的事儿都差点忘了。我去招待也就罢了,你和衡儿再睡会儿吧。”
英莲却不愿再睡,一边帮湘云找衣服,一边道:“我也久不见林妹妹了,昨日见着只觉似换了个人,咱们一道去看看吧。”
湘云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就怕我口无遮拦的说了不该说的,届时你也可帮我回转回转。”
英莲替湘云选好衣衫,又拉她起来帮她整理内裳,见她领口大开,还露了抹银白抹胸出来,心跳不由加快,但手下却流畅地帮她拢好,嘴中还接着湘云之前的话道:“林妹妹这样,贾家那儿恐怕脱不了干系,昨日男宾那边宝兄弟似也没到场?”
湘云道:“没有。”然后又叹一口气道:“之前我只觉得二哥哥单纯了些,虽沉迷于女孩儿之间,但从无坏心,且还多为我们着想,体贴我们,还算是个好儿郎。但之后我才发现他之前所有的单纯、体贴甚至是沉迷都来源于家族庇佑。而家族能够庇佑子孙,则源于家族各个成员的奋进支撑。幼时我们既受了家族之恩,长大后自该为家族出力,这些道理二哥哥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他看不透罢了。”
英莲一边帮湘云穿衣,一边听湘云说话,听到她谈及家族庇佑,心中不觉一痛,湘云既能说出这样的话,足可见当初她嫁入卫家,恐怕也是存了为家族贡献之念。
湘云见英莲不言语,想着这话题也太过沉重了些,于是笑道:“说起林姐姐,我便想起了玦哥哥,你昨日没见着他对衡儿避之不及的模样,哎呀呀,他这样可不行,哪一日有自家孩儿了,我看他如何避。不过,这玦哥哥和宝姐姐成婚也有些时日了,衡儿都快周岁了,他们怎么还没传喜信出来?”
见湘云转换话题,英莲也跟着笑道:“这事急不来的,且你怎知没好消息,指不定是准备等稳定下来再说呢。”
湘云道:“我就是心急嘛,他们俩那样的人物,生出的孩儿不知多少人盯着呢,我得赶紧给衡儿计算着,若他家有女孩儿了,定是抢也要抢过来的。”
英莲好笑道:“你想的也太早了些。”
二人又闲话说笑一阵,待英莲和湘云皆收拾齐整了,湘云才唤了翠缕等端水进来洗漱。得知黛玉那里已经起身,二人便加快了动作,又让丫鬟下去传饭,并让翠缕亲自去请黛玉过去,此间再无他话。
且说敖闰一路跟着那内宦到了圣上的内书房,圣上今日似颇为闲暇,不仅赐了敖闰的座还赏了杯铁观音。敖闰小饮一口,真是浑厚回甘,浓馥持久,令人齿颊留香。
圣上见敖闰惬意品茶,笑道:“林卿呀,林卿,你可是在朕内书房品茶的第一人了,之前阁老们过来,朕也赐过茶水,他们却守礼碰都不碰一下,更何况如卿这般自在品茗了。”
敖闰笑道:“圣上厚爱,为何不受?”
圣上道:“所以满朝文武,朕独欣赏林卿。既擅谋略更知进退,朕用着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敖闰道:“那臣就谢圣上偏爱了。”
圣上也呷了口茶,又看向敖闰道:“朕观你气色,似还未痊愈?”
敖闰道:“傅老太医并太医院的人看过了,都说是气太虚了,恐怕是因着坠海被海兽咬伤了内脏,也只能在平时多注意补气保养。”
圣上忧心道:“之前也是朕疏忽了,加之逆王又步步紧逼,竟没予卿有调养的时间。”
敖闰笑道:“为圣上办事,为国家安定,臣这点小伤不值什么。只是这身子恐怕日后不能再领兵作战,为圣上开疆拓土了。”
圣上道:“当下四方安定,国泰民安,朕也不需卿披甲上阵。卿既文武双全,这武的事了了,这文的事儿朕可还给你留着的。”
敖闰不禁苦笑道:“恐怕臣才疏学浅,不能为陛下分忧。”
圣上道:“卿可别忘了你给你老师进献的三篇策论,这第一篇,《论借北狄之乱收归兵权之策》卿已然落实,那‘安国削藩’‘税制改革’,朕可是等着卿呢。”
敖闰没想到荀弈竟将她作为林闰玦时写的文章交给了皇帝。在为林闰玦时,她只想重振林家,护好黛玉,与宝钗白首与共,辅国治民,为官为将不过都只是为了达到前述目的的手段。而作为敖闰,她之目的在于渡众仙参悟执念,但因着尝过了情爱,她便再舍不得与宝钗分开,她愿意在这一世只做一个凡人,陪宝钗经历红尘人生。这般想来,到底还是与林闰玦之目的殊途同归了,如此,那这官途还是得继续走下去。
于是敖闰便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站起身向圣上道:“那是小时狂妄作的,圣上莫笑话臣就是了。”
圣上却严肃了神情道:“三篇策论之中,卿之言论虽不尽善,但却直指我国弊病,若卿少时便有那般志向,为何不能与朕携手,朕必还卿一个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