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
且说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朝堂上终于有人觉察出了不对,所谓‘兵贵神速’,什么战役能等的朝廷上争吵不决如此之久。果然不过一月,兵部收到南海郡捷报,说倭国失信入侵南海郡,林闰玦接管南海郡与之相抗,倭国大败。林闰玦又领兵追击,于近海处全歼倭国战船。
这份奏报激起朝廷热议,有人道林闰玦用兵如神,反败为胜,是大功一件;也有人说林闰玦擅自出兵,置南安郡王安危于不顾,坐实了他贪功要权,以下犯上之罪。
然而,当兵部将之前刻意隐去的南安郡王携敌军血洗南海郡一事公布后,朝廷上再无一人敢为南安郡王说话。南安郡王府也被圣上以叛国罪查抄,只可怜了探春被卷入了这场风波中,作为南安郡王义女一并被牵连关押。
又过一月,南征军班师回朝,虽此次战役死伤近半,但终是得胜而归。林闰玦再立奇功,圣上赐以侯爵,名为冠军侯,一则因其确实功冠全军,二则他年少英雄,屡立奇功,圣上认为其可与汉将霍去病并论。同时又诰封其妻薛氏,专旨盛赞其姐林氏抚育之功。
林家再得侯爵是林家人再不敢奢想的,然而真就实现了,林家老人无不激动涕泪,深以为幸。从此京中有爵人家都以林闰玦为榜样教导子侄,此为后话不谈。
却说林闰玦安好归京之后,最为高兴的不过宝钗、黛玉二人。
敖闰回林府那日,宝钗与黛玉虽早得了消息,但见着真人,皆忍不住喜极而泣,似要将之前几月的担忧哭尽。
虽有几月人间经历,但敖闰好似还有些不能适应,尤其是面对宝钗和黛玉这两位与林闰玦最亲近的女子,她竟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凭着记忆,仿着林闰玦的行止安慰了两人。二人又让敖闰将过程详细说来。敖闰自简要说了,只是二人听了后皆沉默一阵,终是黛玉忍不住道:“你既是两月前就回了南海郡,为何不来信告知一声,让我们在京里煎熬?”
敖闰怔了会儿,竟一时答不上话。
还是宝钗解围道:“恐怕涉及机密,并不能外传。”
黛玉这才点点头,又问及她伤势。
敖闰道:“刀入脾胃三寸,不过已经好了。”
黛玉有些奇怪的看了眼敖闰,但也没说什么,又道:“此回太凶险了,你已为林家挣了爵位,以后还是少做这般危险的事。”
敖闰道:“身在其位,必要担其责任……”话还未毕,就见宝黛二人一齐盯过来,敖闰眨眨眼,不由补充道:“我自有分寸。”
宝钗念及行军辛苦,便让敖闰先去沐浴歇息,晚些用饭。黛玉很有眼色的说要先回去,还让晚饭也不用叫她,走之前还对敖闰俏皮眨眼。
敖闰自知晓黛玉意思,她既有林闰玦所有记忆,她自知道作为林闰玦时,她是如何迷恋一个凡人。但是,此下相见,她却无法再升起那般炙热的情感。或许身为上神,众生在她眼中应当平等,即使有所偏爱,也绝不会有生灵让她产生如林闰玦对宝钗那般的情感。
黛玉走后,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宝钗轻咳了声,道:“我下去看看厨房备好饭食没。”
敖闰道好。
闻此,宝钗不由愣了下,回神过后心中却有些羞恼,步履微快地出了屋子。
刚巧玛瑙在内屋备好了热汤,出来唤人,却见宝钗往外走去,还疑惑的很。而敖闰却只淡淡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歇息会儿。”
玛瑙不敢多问,便携小丫鬟们退出了屋子。
敖闰自不用沐浴歇息,她走到博古架旁边,拿起一件木雕,正是之前林闰玦送予宝钗的那件捕蛇女的雕像。自宝钗嫁进来后,这雕像便作为情趣被摆在了两人的新房中。此时敖闰来看,却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而这种熟悉又并非来源于林闰玦的记忆。敖闰仔细想过,却似雾中看花,又不能回忆真切。也不知看了多久,敖闰忽感有东西靠近,她向虚空一抓,竟抓着一个硬物。打开看来,正是通灵宝玉。只是在敖闰眼中,这哪里是那块如玉五彩宝石,明明就是一块黑乎乎的硬石头。
敖闰将神识灌入,就听那蠢物呜呜咽咽哭道:“上神救我!”
敖闰亦用神识与之道:“你何故不在神瑛侍者身边?”
那石头道:“弟子预知他家将有大祸临头,恐怕难以自保,故而来求上神庇佑。”
敖闰道:“你已随他历尽那富贵荣华,自当也随他渡过败家劫难,你如此趋利避害,怪不得总不能修得仙身。”
石头唯唯不敢反驳,只哀求敖闰收留,并称即使永不得仙身也不想被凡人经手转卖不得回归。
敖闰反倒觉出了几分意思,便将它幻化成另一副模样,佩戴于身。
却是这时,忽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敖闰神念一动,人已经进了浴桶。门也在此时刚巧打开。敖闰动了动鼻子,嗅见了独特的香味,知来人是宝钗,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干脆装睡过去。
宝钗出来后先亲去厨房看了看晚间饭菜,然一路琢磨林闰玦今日言行,她总觉透着一股怪异,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怪在何处。于是又折返回来,见丫鬟们都只守在外面,这也是闰玦一贯做法,心下稍安,便也让莺儿等在外间等候。
宝钗进屋后并未见林闰玦身影,便知他应在沐浴。先唤了几声,并无人答话。宝钗又查看衣橱,见闰玦衣物俱在,心里有些疑惑,但也还是拣了套衣物拿在手上,口中唤着‘阿玦’,往里间走去。
到了里间,宝钗见那人倚着浴桶睡熟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轻轻将衣物放下,又走近试了试桶中水温,已有些泛凉。于是便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肩膀,唤道:“阿玦,阿玦,醒醒,莫在这里睡了,小心着凉。”
敖闰只能装作被推醒的模样。然迎着宝钗过于关切的目光,不由瞥开眼,刚巧看到一旁的衣物,于是顺势道:“因着之前忘记拿换洗衣物,竟在这里睡着了,还好你进来,你先去外边坐坐,我就起来了。”
宝钗心中疑窦更深,但也知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于是点点头,往外面走去。听见身后有水声响,宝钗心有所动,装作突然有事要说的模样,转头过来,刚好就将敖闰幻化的身躯看地明明白白。
敖闰惊了一下,不过好在她之前就从司命那里知晓了肉身情况,早幻化了身体,并将相关特征模仿到位。只是肉身这回损伤太重,虽然经过医仙修补,可以将身上的缝补痕迹抹去,但那被长刀刺过的洞穿伤还是得保留下来。林闰玦的皮肤本就白皙,即使随军过两回,也并未晒黑多少。但正是这如玉脂的肌肤才能将丑恶的伤痕显得更加狰狞。
宝钗见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身体,忍不住以手捂嘴,眼中登时浸满了泪。
敖闰知不能再躲,于是向宝钗招招手,宝钗几步上前,眼中的泪水禁不住落下。
敖闰接住宝钗的泪,看了看,有些迷惑,她觉着她应当疼惜她的,但是心中当下的确半点波澜都无,她叹口气只能干瘪瘪地安慰道:“吓着你了吧,都已过去了,我没事的。”
宝钗心疼如刀绞,想要用手摸摸那伤口,但又怕弄疼了那人。敖闰却及时握住宝钗伸过来的手,再道:“早没事了,你先出去吧,再站着我该着凉了。”
宝钗摇摇头,道:“你我如何还分得彼此,我伺候你更衣不可吗?”
敖闰想了想,道:“是怕吓着你了,也罢,你我夫妻一体,并不该有此避讳。”说罢便从浴桶中出来,让宝钗服侍更衣。
敖闰知宝钗所言及行止本该是她与自己正该有之亲昵。但是当宝钗借更衣之便温柔又仔细抚过那被幻化出的伤痕时,敖闰明明能清晰察觉自己应当是有某种异样感觉,但却丝毫不能传及心中,如此着实令人有说不出的烦躁感。
待宝钗帮敖闰系好腰带,因没见林闰玦时常佩戴的那个荷包,却看到一边有一缀着红穗的黑亮石头,宝钗有些好奇,取来细观一番,问道:“这是你在那边买的吗?没见你戴过。”
此时宝钗所拿正是被敖闰用神力改幻的通灵宝玉。那蠢物极有灵性,被宝钗拿起时便知此女子它曾见过,于是叽叽咋咋向敖闰道:“上神,上神,这姑娘我见过,之前还亲口念过我身上的刻字,有几分仙缘。”
敖闰正是烦心时候,便冷声对通灵宝玉传声道:“此乃吾肉身之妻,你道她仙缘几何?如非重要的事,少动用手段说话。”
通灵宝玉乖乖闭嘴。
敖闰一心二用,又对宝钗道:“这是路上买的。”
宝钗点点头,亲手为她系好,又看向敖闰道:“想来之前的荷包等都不知掉哪里去了,我再为你备几个吧。”
若此时还是林闰玦在此,定要顺杆往上爬。但敖闰却并无此心绪,只点点头,并无半句多言。
宝钗心中有些不自在,明明人还是那人,但总觉似有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