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贾母过世后,闰玦便向圣上乞恩守孝,圣上感念闰玦及贾府众人仁孝,一并准允了众人乞恩的折子。
后院里王夫人等勉力支撑主持贾母丧仪。熙凤自来便多得贾母照拂,贾母离世令她极致哀痛,心神大伤,加之之前血山崩之症未得好全,一时又病倒了去。熙凤再一病倒,王夫人等更难支持,几番打算之下,府中剩余银钱竟是连贾母丧仪所备所用都不能满足。私下王夫人与探春抹泪道:“之前秦氏死的那阵,家里是什么拿不出的,到了老太太这里竟连东西都不能备齐。我以前是太过信任你二嫂子了,不过这些年时间,家里竟被她败的如此干净。”
探春劝道:“竟也不能都怪二嫂那里,这些年也亏得她强支撑着。家中颓势哪里又只是管家不当造成的呢?”
王夫人摇摇头道:“我又何尝不知其中道理,只是当下这般情景又如何做呢?老太太一生尊贵,总不能到死了反而让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弄个没脸。”
探春叹气道:“之前已经提前收了两年的租子,此时又逢春耕,是再不能往田里下手了。左右不过租借典当,先将此事渡过方好。”
王夫人点点头,正值此时,门外有人报说林大奶奶来了。
王夫人一时还不能反应这林大奶奶是谁,探春以口型说了个‘宝’字,王夫人这才想起宝钗已嫁入林家。
宝钗随周瑞家的进了屋,此时她已经将头发盘起做妇人打扮,因逢新丧,身上所穿也皆简单朴素,但细节处却极为精细讲究,反显出几分清贵来,隐隐有了些闰玦平日的气场。
三人寒暄一阵后,宝钗才道:“祖母生前我与大爷不能亲在膝下尽孝,祖母离世,我们夫妻皆坐寝难安,也想为祖母丧仪略尽绵力。”说罢从莺儿那里接过一个白色纸封,又双手递到王夫人桌前,道:“此不过我们夫妻二人的心意,只望能有些帮助。”
王夫人看了眼宝钗递过来的帛金,点了点头,周瑞家的意会,便将那白色纸封收下。王夫人拍了拍宝钗的手道:“你与玦哥儿都是有心人。哎……本是你们的好日子,没曾想竟赶上这遭。”
宝钗轻轻摇头,道:“祖母离世我们只有哀痛的,哪里还能想那许多。大爷今早还与我商量说‘我们家里不过你我二人,怎么也好打理,若祖母那里能用的上的,还是先紧着那边府上的事儿办。’我想也是这理,索性大爷那里也得了假,若府中凡有需要的尽可差遣我们。”
王夫人道:“好,好,我正愁不知如何开口留你。当下凤丫头与你大嫂子身子都不太好,只有我与三丫头支撑着,若能借你过来,我们当轻松不少。”
宝钗道:“左右听姨妈差遣便是。”见正事说完,宝钗又问:“且不知宝兄弟与众姊妹们如何了?”
王夫人摇头长叹口气。
探春抹泪道:“哪一个能好的?素日里老太太最疼我们,今儿这一去,于我们就似天崩地裂。二哥与林姐姐更是几近泪断,一直死守在灵前不肯离去,我们看不下去,硬是让婆子将他们押回屋里休息。昨日已请了太医来看,皆是哀思过重,现在尚还昏睡着。”
宝钗也红了眼眶,道:“他们身子又弱些,更是要注重,若留下个病根,便是老太太在天上看着也不能安心呀。”
王夫人道:“哎,你且也去看看他们罢,也将你这番话也与他们说说,能劝回一个也是好的。”
宝钗点了点头,便随探春往园子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闰玦将宝钗送至内院后,便又回贾母灵堂去。彼时只有贾琏红着眼睛指挥贾家子侄及各奴仆整理收拾灵堂,以备一会儿有人过来吊唁。贾赦、贾政因连守了两日,身体吃紧,于是先到侧屋中休息片刻。
贾琏见闰玦又过来了,于是问道:“怎么不陪弟妹进去里面坐坐,一会儿这里繁乱,不能顾上你了。”
闰玦道:“毕竟成婚了,不好再往内院走动。况且表兄这里也缺人手,看你眼中尽是血丝,不若也小眯会儿,待有人来,我再叫你。”
贾琏叹气道:“算了,我且还能支撑。你在这里也好,倒不显我们荒凉了。”
闰玦点点头。
贾琏见四下众人皆各忙各的,便拉了闰玦到一旁,悄声道:“我几日不能睡个好觉,除因老太太这遭外,还忧心上回你在老太太跟前说的话。我平日虽贪色混账了些,但好歹与你也是表亲兄弟,你也实话与我说吧,真是有了风声了?”
闰玦道:“之前我已向表兄示过警,表兄不能相信,我亦不敢多说。”
贾琏急了,拉住闰玦的袖口道:“好兄弟,是我之前轻狂了。若我们真要断臂自保,断的又是哪一支的臂?”
闰玦看了看贾琏,叹息道:“表兄心中已有答案,何必问我来?”
贾琏脸色一白,喃喃道:“可是哪里出了问题?”
闰玦四周看看,见没有人注意道这边,才轻声对贾琏道:“表兄可听说过前些日子平安州的动荡?”
贾琏差点不能站稳,他抓住闰玦的手臂,眼睛快要瞪出,道:“那是老爷指使我去的,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是个什么营生。况且最终也没能成事,应当不足以定罪才是。”
闰玦摇摇头,道:“并非单因着那事。但若就趁此隐退,虽不能守住爵位,但总好过事后清算一个不剩来的好。”
贾琏一时不能明白,又要再问,却有人陆续拜访吊唁。贾琏只能先放在一边,专心招待。
然这一放便直至贾母出殡,贾琏也再没找着机会来问。
却说贾母那里刚刚入土,操劳了几日的王夫人也支撑不住,病卧在床。然正是在这几日间,却被邢夫人抓住了个把柄。原来自贾母死后,大房里的贾赦与邢夫人就一直惦念着贾母的私库,又想贾母生前多偏心二房,才令二房的人掌事。这人既走了,那荣国府上下当还是回归大房来管才是正理。于是待贾母出殡,邢夫人便迫不及待立逼鸳鸯将贾母私库公开,谁知这一公开便出了事,原来竟是少了一箱金银器物,邢夫人自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之前她替贾赦讨要鸳鸯做妾时,可在鸳鸯这里吃了个大亏,心中一直还憋着气,如今有了这个由头,当即就令人将鸳鸯捆了,逼问那箱东西去了哪里。
鸳鸯恨声道:“太太何必多问,您早知这是去年中秋前,琏二爷找我拿老太太东西借当银子使了的。这事儿老太太原也是知晓的,您这时偏要追究这起来,我也知是什么个意思,索性老太太去了,我也活不了了,我便一气都认了罢。您也别想着拿这事儿做筏子压了二房去,您以为老太太为何偏心二房,还不是您与大老爷太不争气,凡稍能顶些事,哪里还能让老太太去担偏心的名声。我且说了罢,若二太太当家,这府里尚可再苟活几年,若真让您当了家,那还是早些散了罢,免得折辱了这府中上下!”说罢便以头撞柱,登时碰了个头破血流。
邢夫人被说的面色紫胀,气的浑身颤抖,恨不能活吞了鸳鸯,但见鸳鸯已撞柱明志,也不好再下手,于是让鸳鸯哥哥过来,只说是她自己想不开,打发了十两纹银让他将人带走。
鸳鸯一走,邢夫人威风更胜。更恰在此时,忽传王家顶梁柱王子腾暴毙于任上,邢夫人更觉是天也助她成事,于是就真仗着鸳鸯那事儿向王夫人索要管家权柄。王夫人本就病弱,一听胞兄王子腾病逝,哀恸更重,一时竟病的起不了身,也无心与邢夫人相争,索性就将权柄直接交了,想落的大家清净。
但这权柄好交,事却不好了。这贾赦、邢夫人掌了荣国府,头一件事便是搬回府中正堂居住,贾政自无甚好说的,与王夫人搬去了偏院。邢夫人念想多年的管家权一日到手,自是得意傲慢,尽显小人得志嘴脸。然新官上任,自得树立威风,她这头一件便找了熙凤开刀。
邢夫人一直不满熙凤眼中没有她这个婆婆,且平日做事也太过张狂了些,当下贾母已死,她娘家最有力的支撑王子腾也病逝,熙凤已无权无依,正是下手时候。贾政身边的赵姨娘也一直不服熙凤,加之多次被熙凤当庭奚落,心中早生了恨意,此时哪里不来落井下石,又有以前熙凤管家时严苛过的丫鬟婆子们,见熙凤失势,便都踊跃起来,恨不得都能去踩上两脚。于是各方消息便都到了邢夫人耳中,尤其是当年熙凤逼死尤二姐的事儿,邢夫人更不会放过。
故而,某日邢夫人直接找来贾琏、熙凤并王夫人,将熙凤如何使张华告状,如何逼死尤二姐之事抖露出来。贾琏之前已隐约有些猜测,但不知熙凤竟是如此狠心,一时接受不能,又被邢夫人逼迫喝骂,当堂便含泪写了休书。熙凤心如死灰,泪早已流干,只是心中仍挂念巧姐,万不肯就此离开荣国府回金陵,便恳求王夫人收留。王夫人知金陵王家当下也支撑不起,这熙凤回去也无生路,又感念她这几年对自己的尽心孝顺,于是便先将她安置在自己院中养病。
不过就一月功夫,贾府便风云涌动,史家那边在贾母出殡后便遣人接走湘云,英莲自然也回了家。大观园中一日荒凉过一日,愈是这般,宝玉愈发颓唐,只想一日混过一日去。宝玉如此行径,让黛玉也看不下去,只略微劝过几次后,宝玉却又犯起了痴病,整日不是胡言乱语,就是闷头昏睡。众人见此更不敢勉强他分毫,每日只与他说些有趣好乐之事,倒逐渐令其稳定下来。王夫人接连遭受挫折,心中反而平静下来,又见黛玉对宝玉如此不离不弃,也渐接受了,只想等贾母孝期一过便定下二人婚事。
闰玦那里自早想接出黛玉来,然黛玉却万不肯在这时离开。宝钗见闰玦除挂心朝堂之事还要忧心黛玉那里,便每日往大观园里坐坐,既是与黛玉排遣忧思,也顺便看望安慰王夫人。
闰玦这几月虽是守孝在家,但朝中之事不敢有半分懈怠,且当下局势诡谲不明,闰玦更不敢轻慢。与此同时他心中还记挂向贾母许诺那事,自又要更多一番筹划。经几日苦思后,某日便让铭哥找了甄贾过来。
甄贾得了信,立马到了闰玦跟前,彼时他已得了闰玦提携,升至六品都尉。
闰玦对甄贾道:“我之前归京时特意留意了你犯事经过,说来也巧的很,竟与我大舅兄很有些关系。”
甄贾赶紧跪下道:“当时是小人见识太过浅薄,识人不清,才落了如此下场。”
闰玦笑道:“那今日你可认清了?”
甄贾道:“大人对小人恩重如山,如同再生父母,小人自是看的真真的。万不敢有丝毫他心。”
闰玦道:“且不说其他,我倒好奇,你怎么改了‘甄贾’这么个名姓?”
甄贾道:“自小人被那贾雨村发配之后,才悔悟过来是做了何等孽事。那甄士隐老爷子一向待人和善,连我也不能说是从未受其恩惠。只是在那名利场,小人丢了良知,明是一眼就认出了甄小姐,却反是助纣为虐。小人已知错大矣,被发配也算小人报应了。取了甄贾一名,一则铭记恩人,不忘仇人,二则时刻警醒自身,再不能动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