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且说自闰玦走后,黛玉在林家呆了几日,然后又被贾母差人接回大观园中。
略略看去大观园中众人生活似并未受很大影响。但若细观之,潇湘馆中玛瑙进出更勤了些,蘅芜院中,宝钗更加深居简出,除参加诗社,到黛玉处走走外,便只在屋中或看书或做针线。
湘云担心黛玉那里寂寞冷清,便与英莲商量又搬去潇湘馆住几日。彼时英莲正帮湘云收拾新作的衣物,头也不抬道:“这已是第几次了?哪里有搬家那么勤快的,况且姑娘心中应当也不畅快,我们多陪陪她也使得。”
湘云想了想道:“近日看宝姐姐似消沉许多,是有心事?”
英莲道:“日后你自能知晓其中缘由,当下且听我一句,咱再住些日子。”
湘云听后不满道:“你又当我是小孩儿看。”
英莲摸摸湘云的头道:“并非是嫌你小,认为你不能担事儿,只是这事涉及个人私密,不好让人议论。”
湘云嘟嘟嘴,便也放过不提。
又过几月,贾政终于归京,因着中途顺路往南海郡查看账济,圣上感其辛劳,便赐了一月的假。贾政本也不是喜好官场之人,且又年景渐老,身衰神短,便每日只在家中坐享天伦亲情,或与清客们下棋吃酒,再不过问其他杂事。
贾政归来,宝玉是又欣喜又焦虑,喜的是父子得以团聚,虑的是恐怕自己功课不能令贾政满意。只是过了几日,宝玉见贾政不似之前那般严令他读书,便才逐渐放宽心来,仍在园中与姊妹们玩乐。
一月之后,圣上未降下任何恩旨,贾政只还回工部任员外郎,虽内心多少有些失落,但也不敢擅自揣测圣意。适逢重阳佳节,宫中各妃处得了皇后恩旨,可召家中长辈入宫一叙,贾妃本拟传召贾母及王夫人,但又念及贾母年迈不好挪动,便只传王夫人进宫。
王夫人见了贾妃回家,就在贾政那里哭了一场,说:“娘娘瘦弱了许多,拉着我的手都打颤。身边虽多人伺候,但哪一个不是作妖的精怪,娘娘想与我说些私话,且都不能屏退左右。”
贾政叹气道:“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当初既然决定走那条路,便由不得我们后悔。”
王夫人抹泪道:“娘娘在宫里无丝毫根基,为着让娘娘好过些,凡是内司处向咱家借钱的,琏儿与凤丫头那里都不敢有丝毫迟疑,没成想……”
贾政皱眉道:“谁让你们借了?那起子奴才端就是这样,仗着有些渠道,便作威作福,你且告诉琏儿他们,日后再有借的,半个子都不给。”
王夫人更觉悲苦,她道:“我知老爷刚直不阿,但俗话说的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且还事关家族脸面,也不好突然断的。”
贾政气哼一声道:“但凡家里出个有出息的子侄,哪里又需要做这些来挣脸面了?你看林家那个小子,比宝玉还小些,已是圣上近臣。近几日凡我出去应酬的,哪个谈及他不叹一句少年英才。”
王夫人听后更是心伤,泪又掉下来,她道:“老爷这又是要责怪我纵容宝玉了吗?倘若我们珠儿还在难道还能比别人差了吗?”
贾政被哭地头疼,他叹气道:“罢罢罢,不过一句感慨,偏能被你想出这些来。我也不强求宝玉日后能得个状元,只是偏他那么大了,还终日在园子里与姐妹们厮混,也太不成体统。”
王夫人自不会再胡搅蛮缠,用帕子擦干泪,念及贾妃嘱咐之事,便顺着贾政的话道:“老爷所言亦是我心中所忧,不单宝玉那里,现在园里姑娘们也都大了,单说二丫头那里就已有人定下了,我们三丫头年纪也到说亲的时候。”
贾政捋捋胡须道:“正是,不过这二丫头定的是哪家?”
王夫人道:“听凤丫头那儿说是大同府的孙家,且是大老爷亲自说准的。”
贾政皱眉思量半响,才道:“这孙家我倒是晓得一二,算是世交,但并非什么名族。有些低配了。”
王夫人道:“大老爷房里的事儿,我们总不好插手,顶多从旁劝慰一二。”
贾政点点头。王夫人便又道:“倒是咱们三丫头,她自小就是有主意的,现今也到年龄了,老爷在外也多留意些,最好就是京城人家,或是自家亲戚,如此倒还能常来往走动。”说罢又哭道:“我已有一个女儿不能常见了,这个女儿必不能让她远嫁了。”
贾政想了想,恰巧之前又提及了林闰玦,心中便生了想法,于是问王夫人道:“这三丫头与林家小子似岁数差不多少?”
听闻贾政问起林闰玦,知他心中也看好这人,但又不好表现出自己之前也有相关考量,便只做恍然道:“三丫头约莫大玦哥儿几个月,老爷莫不是?”
贾政微微点头道:“那孩子从小端方持重,又是肯上进的,还可堪为婿。”
王夫人喜道:“听老爷这样一说,那二人倒还真算登对,且又是自家亲戚,从小一道长大,皆知人才品性,想来必不会轻慢了三丫头。”
贾政笑道:“你且先向老太太那里透些,等林家小子回来了,托老太太做个媒人,岂不两全其美?”
王夫人喜道:“老太太也极看好玦哥儿,知晓此事定也是高兴的。”
二人既已说定,便又谈了些其他琐事,不在话下。
过了腊月,西宁军那儿传回军报,竟又败了两次,圣上大怒,在朝会直骂西宁郡王无能,其他郡王和朝中官员无不下跪乞情。又过一月,圣上收到闰玦传回密信,其中谈及西宁郡王勾结藩国,故意战败等内容,且还附有西宁郡王亲笔书信两封,圣上看后只将那两封信装好,面上也不辨喜怒,只是当晚便传了道密诏出去。
且说那密诏到闰玦手中时,正是元宵节。这在平常正是合家团圆时候,在这西陲边境中却是杀声震天。闰玦提一把□□,将一个挡在他面前的夷人刺了个对穿,然后一刻也不停地上了城墙。一路上尽是本国的死残士兵,闰玦紧了紧手中的□□,几步跃上城楼,见楼下西夷人已快要攻破城门,然四下寻去,除了坚守的士兵,西宁郡王及其他亲将一个不在。闰玦逮了个士兵询问,那士兵哭道:“半刻钟前西宁郡王及相关亲将就下城楼去了。”闰玦正是从城内赶来,一路上也未见着人,想来是躲到哪儿了。然当即也不敢有片刻耽搁或分心,忙召集还能战的士兵,以西军都监的身份号令众军抵死守城,自己也拿了弓箭与士兵们一同战斗。
士兵们并不很识得闰玦,虽偶在军营中见过,也只知他是个文人监军,然今日他却身先士卒,几支利箭过去,便带走好几人,真正振奋士气。且见他姿态从容,即使身上已沾满血污,也丝毫不显狼狈,只更添煞气,令人既信服又胆寒。在闰玦的影响下,濒临绝望的士兵都重振起来,本就勇猛的士兵更加卖力,最终这场守城战竟真让他们守至天明。西夷人见久攻不破,且他们也损伤惨重,便也偃旗息鼓,退兵而去。
待西夷人退去,城楼上的士兵才真正松口气,闰玦身体早已麻木,但他眼睛晶亮,见士兵们都欢欣鼓舞,心中也多有喜悦,然还有隐患未除,尚不能真得安宁。想来还是他低估了此次西行,但此战不论胜负,他都要归去,因此,至少在他这里,他不能败。
西宁郡王等是在第三日才得了消息。原来当日他们自知不能敌,便先带了仆从亲兵等躲到下一城的郊区,本是准备一旦城破就连夜回京,谁知当晚被死守了下来,便只能往回赶。然临阵脱逃,置守将不顾等行径是万不能被透出的,西宁郡王等在路上便商量好一旦回去,便要将闰玦等处理干净。只是他们耽搁的这些日子足够闰玦收买留守将领和士兵的人心,待他们真到了城外,哪里还有人为他们开城门,任他们是叫是喊,就是无一人响应。
适逢这时,西夷人又卷土重来,正巧在城外与这一队人马对上。西夷人凶狠,根本不去辨认什么情形,驾马便杀来。西宁郡王等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当即吓傻,只更加猛烈拍打城门,又是哭嚎咒骂又是威胁怒吼,身边侍从等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小便失禁,一时乱做一团。
正值此时,之前早埋伏在战场周边的小队兵士在闰玦的带领下杀将出来,直取敌人后心,西夷人哪里能料之前那队只是诱饵,想再反杀过来,已是晚了。闰玦所领士兵皆眼睁睁看着西宁郡王等被残杀分尸,心中虽有报仇快感,但更惧归京后被清算,故而为将功补过,反客为主,士兵们哪里敢留力气,因此士气大涨,正是‘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当日闰玦亲率兵将在边城外将西夷人杀了个片甲不留,第二日只稍作整顿,便拔营向前,不过半月便夺回一城。有了这个底子,闰玦才上书回京,将此间种种奏报于朝廷。兵部接到该份奏报时,只觉匪夷所思,这监军领兵打仗可还算头回,且还让他赢得漂亮,当即也不敢耽搁,将奏报上报圣上。圣上看后连道了几个好字。兵部尚书奏请圣上是否再派将军过去,圣上直接便召了翰林奉旨来,赐林闰玦五品忠勇将军职,令他领兵再战。然圣旨还未到,闰玦便又率军夺回一城,这已将之前被藩国所夺之城尽数抢回。
到了开春时候,闰玦才接到了圣旨,此时心中的大石才得已落下,身边亲兵也俱都松了口气。其中有一个唤甄贾的亲兵对闰玦道:“当下正是初春时候,我军粮草充足且士气高涨,将军何不再往西用兵,如此岂不更添功勋?”
闰玦对甄贾极有印象,当时在西宁郡王等奔逃时,城墙上大多士兵皆是绝望之色,唯有他与少数人还坚强抗敌。之后慢慢熟识,便察觉出此人异常圆滑聪明,且杀伐果断,是个极好的将才,于是挑了他在身边做事。当下甄贾所言其实也正是闰玦所想。这便是闰玦唯一不满甄贾之处,太过爱好揣测人心。闰玦于是看了甄贾一眼道:“我且也有此意,只是你可有攻城良策?”
甄贾道:“小人听闻藩国极重佛祖宗教,每年三月初三,便是他们举国朝奉之日,将军何不趁此兴兵?”
闰玦摇摇头道:“不可,我们此回并非灭国之战,若动了藩国根基,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奋起反抗,且若做的不干净,届时藩国求和,必定要以此说事,反是我们理亏。”
甄贾听闰玦这样说来连忙道罪,只称自己思虑不周。
闰玦道:“不,你想的很好,我的意思是单不挑三月初三那日。如此,你且传令下去,让将士们都好好修养,三月初四出征藩国。”
甄贾心中对闰玦更添敬畏,当即应是后离去。
之后几月,闰玦率西军往西拓展,连破藩国三城,逼得藩国连连派使者讨饶求和。闰玦见好就收,且当下已是六月,他已离京超过一年,心中实在挂念黛玉宝钗等,于是请奏携藩国使者回京。
彼时京城处已得了西关大捷的消息,圣上甚是欣慰,在大朝会上钦定了林闰玦忠勇大将军之职,官升四品,令其妥善处理战后事宜,携藩国使者归京。此也是头一回在大朝会中获封的将军,或有质疑西宁郡王战死的其他郡王、官员等见此也皆不敢出头。
一时之间,林闰玦之名响彻京都,有心人八方寻求门路,只希望能与他搭上线。林府早得了消息闭门谢客,如此反导致荣国府、荀府甚至薛家拜帖激增。又有人打听出闰玦尚未定亲婚配,后宅妇人便也纷纷出动,此间京中凡涉及后院聚会的,均会往贾母与黛玉处递帖子。黛玉开始并不知晓其中缘故,与贾母出去一趟后,才知晓闰玦在外面干了什么,回园子后便直至蘅芜院,拟询问宝钗那儿是否早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