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且说柳湘莲因尤三姐刚烈自刎的事一时不能想开,又偶遇了一道人,被点播后,幡然醒悟。有人说亲见他跟着那道士仙游去了。薛蟠那儿得了这消息,自是又惊又愧,想来是自己错怪了他,立即让人去寻,然这哪里又还能寻到人。
薛蟠气的两天没有吃饭,可急坏了薛姨妈,宝钗也来相劝,却被薛蟠牵连怪罪。宝钗叹口气,也不欲与薛蟠争执,只退出房门回园子里去了。
刚回至蘅芜院,就有薛蟠身边服侍的丫鬟来找,宝钗知应是薛蟠遣人来道歉的,也没有为难,只让人进来。
来人叫白杏,是薛蟠屋里的人,见着宝钗先笑道:“大爷遣我来给姑娘赔个不是,他说他是一时昏了头,才把气撒到了姑娘头上,万没有怪罪姑娘的意思。太太那儿也狠说了他一顿。”
宝钗笑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还烦恼哥哥请你过来。”
白杏道:“大爷是心中难受,若不能与姑娘说清楚了,大爷也难安的。再有,大爷从江南带了一箱特产过来,前几日忙忘了,今儿又刚好想起,便差我给姑娘送来。”
宝钗道:“老太太与姨太太那儿是否先送去了?”
白杏道:“太太已经分拣出来给老太太与姨太太送去了。只说这一箱都是姑娘的,要如何处置全凭姑娘做主。”
宝钗点点头,让白杏将东西抬进来,又让人打开箱子,一看果然是江南那边的用物、特产些。有的还与黛玉之前送来的东西差不多。
宝钗让莺儿将以前黛玉送过的东西拣出来,又将剩余的分为几份,一一打点清楚了,往各屋里送去。
后又看箱子里还有一泥捏的小像,宝钗好奇拿起来看,竟是与薛蟠极为相似,宝钗觉得十分有趣,来回看过,心中也松快起来。适时又有文杏来报,说林大爷来了。
宝钗将东西放好,又看看天色,想来那人定又是明日不当班了。正想着间,就见闰玦抱着一只白毛畜生进来。
宝钗惊奇地走过去看,只见那畜生小小的一团,似狗又似狐,眼睛乌溜溜的贼亮,十分惹人喜欢。闰玦见宝钗喜欢,便递给宝钗来抱。宝钗小心接过,那小东西也乖顺,不吼不叫,两爪子安分扒着宝钗的手臂。
宝钗喜爱极了,又空出手去撸毛,那小东西便十分受用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闰玦看得眼红,但也不好真与一只畜生吃醋,又对宝钗道:“这是倭国进贡的银狐犬,姐姐给它起个命儿吧?”
宝钗惊奇道:“进贡之物怎么去你那儿了?”
闰玦自豪道:“圣上赏赐的。”
宝钗听了也高兴,便问缘由。
闰玦道:“今儿倭国派使者来朝,下朝后陛下钦点了我随召。走至皇家校场时,那倭国使者突然说想与我们中原的武士较量较量。圣上也有些兴致,便遣了御林军副将去与倭国的武士较量。第一场是马上比武,我们自然是赢了的。第二场就是地上对战了,哪知那倭国武士身法极为怪异,我们这头一时不能适应,中了圈套,登时被那倭国武士伤了手臂。”
宝钗听到此出不禁惊呼出声。
闰玦道:“也不是什么大伤,就是右臂被划了道口子,只是那副将是浑身铠甲的,那倭国武士竟能伤及他的皮肉,也是非常厉害了。出了这么一遭,圣上脸上自是挂不住。而第三场比试又是射箭,那副将倒是说还可再战,但丢了那么大的脸,圣上哪里还敢再用。正是为难之际……”
宝钗笑道:“正是为难之际,你这小翰林便去自荐了是不是?”
闰玦也笑道:“知我者姐姐也。当时我便斗胆向圣上自荐了,圣上还很看了我一会儿,想来我若真给他丢脸了,怕是当场就要让我滚蛋。”
宝钗道:“别不正经了,快说。”
闰玦瘪瘪嘴道:“要听故事也不赏碗茶予我?”
宝钗道:“自己沏去。”
闰玦不怀好意笑了笑,宝钗一看就觉要遭,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闰玦顺手拿了自己身前的茶杯,将还剩半盏的茶一口气喝完,然后道:“谢姑娘赏,咱继续讲故事。”
宝钗虽早习惯闰玦的出其不意,但仍不能适应他突然的轻浮,真是让人既羞涩又无奈。
闰玦继续道:“那倭国使者见我又小,还是个文官,便也没为难,还直说若胜了,也胜之不武。我当即就回他说,‘战场之上无文武之分,亦无年龄之分,下官既敢请缨,便已将身份、年龄甚至性命都抛开了,故而还请使臣予我同样尊重’”
宝钗道:“你真好大的胆子,这也是在逼圣上准许你,若你果真不能胜了,难不成真要以身殉国?”
闰玦道:“哪里有那么严重了,况且我能是输的人吗?”见宝钗横来一眼,闰玦便讪讪道:“好罢,就算输了,顶多也是被圣上冷落罢了。可是富贵险中求,当时又被那使者的嘴脸气着了,哪里顾及其他了。”
宝钗道:“你已在圣上心中有印象了,太过冒进反而不好。”
闰玦道:“姐姐说的是,我会好好反省的。”
宝钗见闰玦模样就知他只是口头上说说,但此时再劝时机不对,便只微笑着听他继续兴冲冲说道:“正如姐姐所料,圣上听我那般说了,哪里还有不答应的,便准了我的请求。我与那武士一人取三支箭,我为红箭他为蓝箭,我们同射一个靶子。第一箭都是规规矩矩的,我们都未脱靶,第二箭时那武士就开始耍手段了,我们均拉弓之时,他突然出脚来,我自是躲开了,然他哪里肯放过动真格与我比腿上功夫,我与他周旋一二后,趁空隙赶紧射了第二箭,他的箭便紧跟而来,这第二箭我们又不分伯仲。”
听到此处宝钗已经悬起了心,忙问道:“那第三箭呢?”
闰玦道:“第三箭是最后一箭,也是最凶险的一箭,从一开始他就阻挠我拿箭,我被被逼的无法,只能与他过手,我之前看他与副将动手时已留了个心眼,知他是以灵巧诡异的身法取胜,便偏不让他近身,只以弓做剑与他比划,他自不能敌我,待逼退他后,我赶紧取箭,他也赶紧拿了一支,然我还未出手,他便先将箭矢射出,而我却再不能射箭出去了。”
宝钗忙追问:“为何?”
闰玦道:“因为在之前的打斗中,我的弓其实已经力有不殆,若强行拉弓,则弦必断。”
宝钗惊地站起,却又想闰玦明明是得胜归来的,肯定有变故,便又坐下,问道:“之后又发生何事?”
闰玦嘻嘻笑道:“当时呀,你没看见那武士的箭一下便中靶心,而圣上见我不动作,脸都青了。不过还不待那使者说风凉话,我便把我手上的沾蓝色颜料的箭羽拿出来。嘿嘿,他们都没想到,我在取箭的时候就把那武士的蓝箭取了,故而那武士射的箭是我的红箭。如此三红二蓝,还是我们赢了。”
宝钗恍然,不禁又高兴又为闰玦自豪,她道:“真是好计谋,出其不意,最后竟让别人替你赢了比赛!”
闰玦不禁洋洋得意,道:“那可不,这圣上龙颜大悦之下,就有这只小崽子了。这可是我战利品,只给姐姐收着。”
宝钗摸摸银狐犬的绒毛,不禁更为喜欢了些,她道:“既是如此,那便唤它为‘彰彰’如何?彰者,显扬也。”
闰玦道:“姐姐决定就好。”
宝钗又疑虑道:“你将它给了我,你阿姊那里?”
闰玦笑道:“都说长姐如母,也有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那自然是媳妇重要些。”闰玦见宝钗又要气他胡说了,便赶紧补充道:“我阿姊那性子养只雀儿还行,养狗就算了,她料理不来的。”
宝钗这才作罢。二人又就着‘彰彰’玩耍了会儿。之后湘云、英莲等回来后见着‘彰彰’如何惊喜,如何逗弄则又是另一番话了。
又过几日,贾琏接了贾赦的令,又支使他去平安州办差,哪知他前脚刚走,熙凤就从二门外的小厮口中得知了尤二姐的事,当即气的一佛升天。为了治住尤二姐与贾琏,熙凤想出了个狠毒计策,先曲意将尤二姐接入大观园中,又安排厉害的丫鬟伺候。然后又令人指使之前与尤二姐定亲的男方张华以国孝、家孝期间娶妻以及停妻再娶等罪名告贾琏、贾蓉等。如此一闹直卷的宁荣两家不得安生,偏还无人知是她手笔,只当她是受害者。
在熙凤对付尤二姐期间,大观园中因着‘彰彰’这只乖巧小狗又热闹了一次,诗社专以它为题作诗填词了一回。
黛玉本就对情感极为敏锐,之前因着有其他琐事穿插,便也没怎么留意,而这回因着‘彰彰’的事,她猛然发现闰玦与宝钗之间似乎太过亲近了些。又想再过些时日便逢如海祭日,便与贾母等说明,找了一日回林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