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很快便到了‘传胪’这日,闰玦必要亲去,还是先在林如海灵位前上香告慰,然后跟随传召官员进皇宫听宣。
宣殿之外,闰玦与数百名贡士列队静候。也不知站了多久,只听鞭响三下,鸿胪寺官朗声宣道:“庚子年四月廿一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先传一甲三人入殿:张世昭、林闰玦、李渔。”
殿上念一名字,就有一鸿胪寺官将人引出,待三人出列,又有内侍来迎,及至大殿之中,三人行三跪九叩之礼。
大殿之上,百官列左右,圣上居正中,闰玦等皆屏息以待。
鸿胪寺官向皇帝禀明三人身份,圣上道:“起身回话。”
三人又齐齐起身,但仍垂首不敢直视天颜。
圣上又道:“你们之中谁是林闰玦?”
闰玦心中一提,静数三数后,向前一步躬身行礼,朗声道:“学生林闰玦。”
圣上道:“且抬起头来。”
闰玦依言照做,但只抬至目光可见天子下颌之处。
圣上道:“好个林氏闰玦,朕观你文章鞭辟入里,且又字字珠玑,猜想肯定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儒生,万不曾想你竟如此年少。看你祖籍苏州,可与前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是同宗?”
闰玦顿了顿,如实答道:“正是学生先父。”
圣上一愣,继而大笑出声道:“好,果真是虎父无犬子!朕之前还想恩荫林如海之子侄,没成想你竟凭本事先到朕跟前来了。着实是少年英才。”似沉吟一阵后,又道:“你们三人文章俱是上等,但朕最喜林闰玦的文笔,阁老们却另推其他二人,本来今日朕还想与阁老们争是一争,但这林闰玦既是探花之后,朕便也效仿前朝,促成‘父子两探花’的佳话。”当朝便拟定旨意,赐林闰玦探花之位,任从七品翰林奉旨。
闰玦当即拜叩谢恩。
之后圣上又点了年纪稍长的张世昭为状元,任七品工部理事,李渔为榜眼,任七品刑部理事。一甲之中虽只有闰玦留在翰林,且品级最末,但稍有头脑的都知道,其最得帝心,且此后也将常在圣上身边侍奉,必然较之其他两人更有出头之日。
闰玦三人领旨谢恩后,鸿胪寺官又将二甲、三甲之人公布,且不在此处赘述。
林府处自早有报喜的宫人将闰玦中探花的事传出,林府下人都激动喜悦,林安更是喜极而泣,在林如海灵位前哭了好一阵,又磕了好几个头。
因着仍在国孝,今年琼林宴便只走了个过场,不到酉时众人就出了宫。
出了宫门,一甲三人已官禄在身,有人过来恭贺,有人过来攀交,闰玦都只是当面谦和,却半点不过心上,待人渐渐散去,闰玦才找到了铭哥,与他打马回了林府。
第二日便有明旨下来,又因官服等还在赶制,圣上特传口谕,让闰玦五月再去述职。闰玦令林安将传旨宫人带下去吃茶领赏,自己则拿了圣旨供奉于供桌之上。又想之后便要入朝为官,时间上便更由不得自己,故而必要好好安排这几日的闲暇。
第一日,闰玦先去拜访了荀弈,荀弈对闰玦任翰林奉旨一职极为满意,他道:“本以为让你去六部是最佳的,没成想圣上竟让你近身侍奉。在前朝翰林奉旨可是老夫现在这个职位,只是当朝分工更细,让有文笔又得圣上偏爱之人去作承旨的活儿,你可要珍惜呀。”
闰玦点头道:“学生自不敢忘老师教诲。”
荀弈道:“以后你也是我下属了,在宫廷行走切忌以亲疏关系称呼。”
闰玦道:“那学生以后见着老师,便也称您为‘荀大人’可好?”
荀弈笑道:“听你叫‘老师’习惯了,还颇不适应。也罢,你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老夫对老友也算有了交代,以后下了九泉,得让他请我喝酒。”
闰玦跪下磕头道:“老师为我多方考虑,已似亲父,学生自铭记于心。”
荀弈连忙扶起闰玦,道:“还不是你孺子可教,若真是朽木,老夫可不会多费半分心力。只望你以后能不忘初心,造福黎民。”
闰玦郑重应下。且又与荀弈说了些体己话,方才告辞离开。
从荀弈处出来,闰玦熟门熟路往贾府去。
贾府处与林府同日得了闰玦中探花的消息,只是家中没有长辈,不能正经接待,倒是贾琏、贾珍等处都先后送去贺仪。今日闰玦走在贾府中,各仆从婆子待他更加恭敬热情,又有小丫鬟些或成堆或路过,都拿含羞带怯的眼光看他,让他极不自在,反而加快步子离开。
刚到潇湘馆,守门的马婆子立马就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对闰玦道:“贺喜大爷,得中探花,可为老爷和太太长脸了。”
近日马婆子十分本分勤快,连黛玉都疑是否是以前错看她了。谁知她只是在等待时机,之前藕官与芳官等联合厮打赵姨娘之时,她还狠狠在黛玉面前编排了阵藕官的不是。之后又有闰玦得中探花的消息传来,她心思更加活泛起来,想这闰玦的亲娘也只是个妾的出生,若让宝官进来,凭她的相貌,自己再暗中撮合撮合,让闰玦将她收入房里不是难事,之后再生个一儿半女的,她的地位可就稳得不能再稳了。故而今日见闰玦,直把他当作干女婿看,自不能再殷勤了。
闰玦一直不喜马婆子,若不是为了黛玉,他早就把她处置了,当下也没给她好脸色,只淡淡点头,便径直往厅里去了。
此时宝玉正与黛玉说近日他房里发生的蔷薇硝及玫瑰露的事,一听紫鹃来说闰玦过来了,两人当即出来相迎。
闰玦见他两人一起从内房出来,心中又生疙瘩,二人差不多也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还这般无所顾忌,且真令人心忧,自然,闰玦心中还有些羡慕就是了。
宝玉见着闰玦先笑道:“咱们的探花郎来了,今儿晚上你可不许走了,我们姊妹一起为你摆个小宴,庆祝一番。”
闰玦道:“表兄不赶我,我自是不走的,圣上开恩,许我五月再去述职,之后便要忙事了,不能常与姊妹们玩耍,今晚合该我请你们吃酒才是。”
黛玉掩嘴笑道:“这样说来还真是,你也是吃皇粮的人了,比不得我们等月钱的手里紧张,你这会儿赶紧去找平儿出银子,让她今晚张罗些酒菜。”
闰玦故作难过道:“我这还没当职,阿姊就盘算我的工钱了。”
黛玉轻呸了一声道:“你好歹也是个官儿了,怎么把自己说成干杂活的小伙计一般。”
闰玦道:“可不是小伙计吗?不过是给圣上打工的小伙计罢了。对了,今日怎么没见着莲姐姐和云妹妹?”
黛玉道:“前两天她们又搬去你宝姐姐那儿住去了,说蘅芜院处春天可见万物复苏之景,便把我抛开了。”
闰玦好笑地点了点头,道:“蘅芜院奇花异草繁多,倒真适合春夏游玩,阿姊这里怕是要冷清一阵儿了。”
宝玉赶紧说道:“有我陪妹妹,若妹妹觉得冷清了,也自可到我那儿逛逛。”
闰玦挑挑眉,打断宝玉的话道:“阿姊也莫要忘记了家里了,你的屋子我让玛瑙等一直打扫着,你要何时回去都使得的。”
宝玉一听闰玦要接黛玉回林府,当即就急了,他道:“妹妹回去还更冷清了,不如在院子里有姊妹们一起热闹。”
闰玦还欲再说,就被黛玉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叹口气,以前很不认可‘女生外向’这话,今日却不得不认,便也不再继续,只道:“日头不早,我先去找平儿姑娘把银子出了。”说罢,转身出来。
刚走出潇湘馆,便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而来,似有什么急事,自顾自低着头走着也没顾得上看前头,直直就向闰玦身上撞来。闰玦赶忙躲避,那丫鬟脚下打滑,直接‘哎哟’一声摔在地上。
闰玦也没多管,只当她是走路不小心,抬步就走。却听前方传来嗤笑,闰玦放眼看去,竟又是湘云那个顽皮鬼,身后还跟了英莲和宝钗。已有月余不曾相见,不见还可压抑思念,见了才知思念已成了灾。
宝钗本是与英莲、湘云二人往潇湘馆去,路上恰逢撞见这幕小丫鬟摔倒的戏码,本也只是当作乐子一看,但发现另一人是闰玦后,宝钗脸色便沉下来,所幸闰玦不是个‘怜花惜玉’的,一套躲避、抬脚向前,再不回首的举动让宝钗很是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