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却说贾府这头,自熙凤小产后,修养一月,仍不见好,王夫人便让李纨与探春打理家事,又恐二人还不周到,特请了宝钗来协助。宝钗十分尴尬,因为黛玉与她皆同客居在府,王夫人不选黛玉偏选了她,即使可能是出于体谅黛玉身子较弱的缘故,但这不免会让人多想。故而不欲插手进来,奈何王夫人又在薛姨妈那里说了又说,宝钗不好再推拒,只能口头答应下来,但心中已拿定主意,尽量少干涉。薛姨妈也赞同宝钗的做法,只是还是忍不住叹道:“若你与玦哥儿定下了,哪里还有这些枝节了?”惹得宝钗直羞红了双颊。薛姨妈见状,已知宝钗心中松动,想来等薛蟠回来,这事儿便可透露给闰玦知道,两人也就差不多定下了。因着这样心思,薛姨妈平时对黛玉也多有照顾,也仔细考察过她的心性品性,更是对林家不能再满意。
适时又逢圣上亲母老太妃薨逝,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贾府中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等都需每日入朝随祭。由此后院只有李纨、探春及宝钗做主,李纨是老好人,不管事的,宝钗心中有数也不会乱插手干涉,便只有探春主力操持。然贾府下人中婆子多恃老挟主,丫鬟们也顽皮松散,见熙凤病下,贾母及王夫人离家便更加猖狂,探春管理上多有难处,幸而还有熙凤身边平儿协助,才多少能应付,只是少不了每日要发生几起闹事,甚至都波及到了宝玉屋子里的人。
宝钗冷眼看着,心中多衡量,也知贾府并非安身之所,又念及闰玦痴心,强忍了羞心,细细分析,不得不认可薛姨妈及薛蟠眼光,只是自己如此有心比较,反而十分对不起闰玦的一片真诚,于是不免心中又起纠结。身边莺儿是知事人,自早就将宝玉与闰玦行事为人一一对比了,心中替宝钗属意闰玦,但也不敢明说,只看宝钗近日行事多避开宝玉,且常无意识拨弄屋中木制玩意儿,便知宝钗心中其实也已有偏向。
这日宝钗让莺儿去潇湘馆给黛玉送红绡,莺儿路过假山石边,偶然听到一句‘给林大爷说亲’,便立时惊了心,退至假山边上,留心细听。正是两个丫鬟在闲话说嘴。
其中一个丫鬟道:“这可是真的?”
另一个丫鬟回道:“那还有假,我亲自从赵姨娘那儿听来的,说等太太回来了,就要去说呢。”
头个丫鬟道:“如此倒真算一件美事了,近日你看三姑娘雷厉风行的手段,真配了那林大爷也不算差的,且二人也都是庶出,身份上也挑不出错来。”
另一个回道:“可不是,不过真正便宜了赵姨娘了,白捡了那么好一个女婿。”
头个丫鬟道:“太太那里也得便宜呢。先前我们不还在猜那二奶奶以后是林姑娘还是宝姑娘吗?如果将三姑娘定给了林大爷,那宝二爷再定上宝姑娘,那可不就是既得了名又得了……”
话还未完那丫鬟就似被人捂住了口,就听另一个丫鬟急道:“你要死,这些话也是能说的?自个儿烂在肚子里。”
莺儿听二人即将走出,赶忙藏进假山洞中,心中真是又急又气,待看那两个丫鬟走远,赶紧去潇湘馆把东西送了,又回去将听来的话与宝钗说了,她自己急地不行,宝钗听完话却还是那淡淡模样。
莺儿忍不住劝道:“姑娘我去与太太说吧,果真让他们得逞了,那……”
宝钗一眼看过来,莺儿便歇了声,宝钗这才道:“之前‘算计’过别人,自免不了要反遭人‘算计’,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有什么着急的?”
莺儿嘟囔道:“若是真把‘八字’写完了,那可就晚了。”
宝钗冷笑道:“哪里有事事都如意的呢,你只把嘴管严,其余事我自有主张。”
莺儿只能点头称是。
又过几日,贾府中开始盛传探春要配给闰玦的话,甚至传他们青梅竹马,早就有私。探春管事,自是最先听闻消息,当即是又气又羞,严厉处置了几个碎嘴的丫鬟,又让彻查是从哪里开始传的。
黛玉处也听到了风声,她叫来紫鹃详问。紫鹃便将打听来的话都说予黛玉听,黛玉气急,道:“这些丫鬟婆子整日是无事可做吗?连我这个当事人的亲姐都不知道的事,他们偏能传的有声有色,似亲眼所见一般。”
紫鹃一边帮黛玉顺气,一边道:“可能是近日三姑娘主事严谨挡了哪个黑心肝的路,才编排这样的话来中伤她的,且姑娘也知赵姨娘的性子,是个爱贪便宜没头脑的人,得了这样的话自更是恨不得坐实了。”然后又忍不住劝道:“大爷也到年龄了,姑娘云英未嫁虽不好在此事上替大爷做主,但好歹有空私下问询大爷一二,若他有属意的,让他求了老太太早日定下来也可免了许多是非。不然以后可多有人惦记着。”
黛玉听此,又想家中父母早逝,她与闰玦的婚姻皆无人做主,不禁悲从中来,不住落泪。
紫鹃见状也不知哪句话戳中了黛玉伤心事,便不敢再劝,只默默相陪。
探春这头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源头来,自是又气的在李纨与宝钗面前哭了一回。她道:“这样的大家族竟能在后院之间传出这样的话来,足可见平时管理之散,下人仆从之恶。”
李纨、宝钗等自是安慰为主,平儿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她素日协助熙凤管理家事,自是知道老奴恶仆之难缠,加之他们盘根错节,处置一个连着另一个,牵扯之下,总有不能动的人。譬如此次的事,并非查不出源头,只是这源头就在探春亲母赵姨娘身上,若真如实回报了,探春必会秉公处置,但一厢是她的艳事,一厢又是她的亲母,若她真出面去处理了,那才真要被人看笑话了,这名声也就彻底毁了。
此些杂事,闰玦之前皆不知晓,且因他忙于考试,林安处也不让贾府那边安插的人拿这些琐事去烦扰他。只是当下闰玦考试回来了,也为让闰玦有个心防,林安便将这些说予闰玦听了,末了还补充道:“爷这回考完也该将婚事先定下了,老爷夫人早亡,若爷真看上了哪家姑娘,凭爷当下的身份,完全可去信回族里让族长出面说亲。”
闰玦也想早日定下,奈何又怕宝钗处受委屈,他私心想着以后是两人过日子,若不能得她心甘情愿,强娶了来,也注定成怨偶。
林安见闰玦踟蹰,他私下也知闰玦是看上了薛家的姑娘了,虽觉得皇商子女身份上次了些,但娶妻娶低,又是闰玦真心想娶的,便也从无劝阻的话。只是婚姻大事毕竟影响一生,他也希望闰玦能早早定下,免得遭人算计。
闰玦想了想道:“老师说我这次有望得中,那我还得准备四月殿试,暂且先将此事放放,我也再想想如何妥当。再有,麻烦安叔为我准备一份厚礼,明日我得往将军府处去看看。”
林安自是应下不提。
第二日,闰玦携礼去了将军府,将军独子冯紫英出来接待,二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两下相见,俱都有相见恨晚之感慨。
冯紫英此人身肖其父,性格更是爽朗大方,又爱好交友,颇有英侠之气,只是志不在为将为帅,一直是冯唐之憾事。他近几月常听冯唐提及闰玦,说是绝好的一位帅才,只是年龄阅历不够,还有的磨。今日被他得见真人,果然气度不凡,当即便要拉了闰玦拜把子。
闰玦素喜干脆之人,见冯紫英热情爽快,也乐意相交,二人只一盏茶的功夫便互结成了干兄弟,冯紫英说:“家规严厉,非节日庆典不让子孙在家中饮酒,一会儿我请弟弟到外头喝酒去。”
闰玦自不会推辞,又谈及冯唐将军出征一事,冯紫英道:“家父走的匆忙,也未留下只言片语,倒是此次出行未带右副将出门,你有机会去校场寻他问问。”
闰玦点点头,冯紫英见闰玦心中挂念此事,当即站起身对闰玦道:“改日不如撞日,索性我先陪你去校场去,然后咱们弟兄找个地方喝酒。”
闰玦谢过冯紫英的体贴,心中更添几分喜欢。
于是二人骑马去了校场,当时右副将蔡林正在操练小兵,见冯紫英与闰玦过来,便让小兵继续操练,自己亲自过来接待。
冯紫英人爽直,也不让蔡林多废话,直接问道:“我们此行过来,只问一件事,蔡叔快说了,我好与我弟弟喝酒去。”
蔡林素知冯紫英脾性,也不恼,见着闰玦时便知他所来为何事,于是让他们稍等,他去取东西过来。
闰玦二人等了一小会儿,就见蔡林包了一摞书过来,递给闰玦道:“将军说了,他不在的时候,让您把这些都参透了。他还说,他不管您自个儿怎么练,他回来之时就与您过过手,让您自个儿有数就行。”
闰玦头大,当下他在冯唐将军副将手下连十招都过不了,若又换将军来过手,岂不是被按在地上打。
冯紫英听后哈哈大笑,拍了拍闰玦的肩膀道:“弟弟不用担心,打架的事儿哥哥教你。此间事了,我们喝酒去!”说罢拿过闰玦手中的书,直扔到铭哥怀里,道:“你给你爷拿回家去,我带他去喝酒。”
闰玦欣赏于冯紫英的豪爽,当即便与他骑马往城里去。
可真到了地方,闰玦又踟蹰起来。冯紫英见闰玦神色不自然,便哈哈大笑道:“兄弟,你不会真以为喝酒就是去酒家里喝吧,哥哥告诉你,这秦楼楚馆中的酒可比外头的酒好喝的多。”
闰玦尴尬笑笑,道:“林家有规矩,不让出入这些地方,哥哥且算饶了我,我请哥哥到其他地方喝酒?”
冯紫英大手一挥道:“岂有让弟弟破费的道理,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林家现在你做主,别给哥哥扯什么家规,快快进去。”说罢便猛地将闰玦往前一推,闰玦不设防,被推个正着,直直撞进了大门。
正是锦香院营业初时,女孩们都睡眼惺忪,懒散模样,突然门外闯进一个小子,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又听后面有人叫道:“找个包间,叫云儿姑娘与月儿姑娘做陪。”
闰玦再想离去已是不能,只能大方以对。所幸冯紫英应是这里常客,二人很快便被安排进了包厢,少了不少尴尬。
进了包厢后,闰玦才松口气,冯紫英见闰玦小心的模样,笑道:“弟弟莫不还是个新兵蛋子?”
闰玦霎时羞红了双耳,他轻咳一声道:“我还没娶妻,自然,自然没有……”
冯紫英拍桌大笑道:“你又不是女孩儿,难不成还要守贞?”
话刚毕,小厮便进门端菜上酒,之后又有两年轻姑娘进来,陪侍在冯紫英与闰玦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