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回
话说硠硠这头一进宫便直往东宫而去,他今日只穿了件方便行动的翻领窄袖春衫,乌发也用发绳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密的黑眉,一双明亮的眸子晶彩有神,尽显少年人的朝气蓬勃。
刚入东宫,便有一眼熟的朝臣过来向他打招呼。硠硠立马止步回话,二人寒暄一阵,便各自分开。
待那人走后,硠硠又回看了一眼,这人他可熟悉的很,正是以前常往来他家的兵部侍郎,甄贾。不过近月来却少有见他去林府的,倒是常在东宫这里见着。
且说自从太子参政,东宫便逐渐热闹起来,不仅有圣上安排的六部官员每日过来教导太子熟悉政事,更有为投入太子门下而积极奔走的各色朝臣。
硠硠虽散漫顽皮,但却比谁都机敏,他知道这样的东宫已再不是以前那个可以任他和太子蹴鞠的地方了。于是也更加注意自己的行止,哪怕心中还是将太子当作自己的好友,面上却是愈发恭敬有礼。然如此不过几月,硠硠却发现太子对此十分受用。自此,硠硠才懵懂真切地感受到了‘君臣之别’。
此时太子寝殿之中,侍女正举了柄宝剑帮太子佩戴。
一旁的安平公主见那柄长剑珠光宝气,华丽尊贵,但到底略显轻浮,并不适合今日场合,于是便让侍女去内库换那把青虹剑来。
太子正是意气风发时候,且那剑是他昨日挑了好久才选出来的,这会儿就因着安平的一句话,那侍女竟真敢半点都不征询他的意见转身就走,当即心中就窝了一口闷气。
硠硠刚到殿外就见太子身边的女官匆匆而去,转眼过来又见着安平公主的侍女在殿外守候。看样子公主早已到了,想到这里心中不知如何就生了抹欣喜。
东宫侍者对硠硠也是熟识非常,且昨日也得了太子的吩咐,这会儿一见着他,当即便有内官上前迎接,并为他引路。
硠硠一进内殿便觉着氛围有异,趁着行礼,小心地打量了番殿中的两人。
公主倒似平常模样,平和淡雅,并让人看不出喜怒。而太子殿下嘛,虽看不出他面上神色,但那僵硬的身体,以及加重的呼吸无一不昭显着他当下的不悦。
硠硠等了片刻,只听头上太子淡淡道:“免礼,泽甿今日来的倒早。”
硠硠只当未曾察觉什么,如同往日那般对太子笑道:“想到今日能见着天下最最厉害的武艺比试,臣便兴奋了一宿没睡,于是便一早就过来了。殿下和公主可别笑话臣。”
太子面上笑道:“如何会笑话你,实话与你说吧,孤昨晚也没睡好。毕竟代圣上为天下择仕可半点马虎不得。”
说着这话时,太子不由看向安平,但安平却还是一脸淡然模样,似他方才的话惹不起她丝毫涟漪。
硠硠自然也看见了太子的动作,只是他并不明白为何近日太子看向公主的眼神中会多了些奇怪的东西,他虽不能都看懂了,但他知道里面一定不包括欢喜和依赖。
正如当下一般,太子的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自满得意,但若细观之则还有一丝隐含的不甘和恼怒。
硠硠不禁看向安平,恰巧安平也不知为何看向了他。安平公主眼中的淡漠无谓和硠硠眼中的疼惜爱护交织相撞,让两人不由一愣。
然也只是一瞬的功夫,安平端起身前的茶盏,饮了一口。然后也不知是对谁,只说了一句:“的确不可马虎。”
硠硠见殿内似又要冷场,于是赶紧另启了一个话题道:“虽殿下说未睡好,但臣却见殿下今日精神饱满,气宇轩昂,较之参加武举的那些仕子们也是丝毫不差的。”
硠硠这话说的讨巧,武举会试汇集的都是全国最顶尖的武人,若单将太子与之相比,少不了会被有心人攻讦说是大不敬。但前有太子的话为铺垫,后有硠硠以精气面貌单项做比,便不会让太子觉得突兀和冒犯。
果然,太子听完硠硠的话,心中并无不适。且又因着与硠硠从小长大,深知他直率坦荡的性子,于是更觉自己胸有豪迈千丈,身有气势如虹。
心中顺意了,太子面上的笑容便真挚了些,他向硠硠道:“正是听闻这次你那干兄弟也参考了,可要孤特意关照关照?”
这头话音未落,安平便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向太子道:“时辰不早,一会儿还往父皇那里去,莫耽搁时间。”
方才激起的万千豪情壮志一瞬就被安平的冷声打断,太子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去。
恰巧此时去拿剑的女官托了一把古朴玄黑长剑回来,向二人禀告。
硠硠自然也看到了女官手中之剑,而在他方才进来之时,他就注意到了殿中正案上有柄光彩璀璨的宝剑。两剑齐聚,硠硠一下便想通了。然而,他最是知晓太子偏好,女官所举那剑虽看着稳重大气,但绝非太子所喜。
果然,太子冷哼一声,侧身拒绝道:“孤不要这剑。又沉又黑的,难看死了。”
安平公主凝眉严肃道:“青虹乃前朝大司马的佩剑,今日武试,你正可赐剑以激励考生,难不成你还真想佩那把花架子剑?”
太子不满道:“那这剑就让人拿着赏去,我还佩我的剑。”
安平冷笑,反问道:“太子常配之剑与皇家收藏之剑可相提并论?”
见姐弟俩剑拔弩张,硠硠也没有置身事外的心思,尤其见着太子脸色愈发铁青,他真怕太子再说什么让公主伤心的话,于是赶紧劝道:“殿下,正所谓‘顺时随俗’。臣以为今日既是监考武试,还该带一柄上过战场,嗜过人血之剑较为合适。您想想,届时开考之时,您一挥衣袖,取下宝剑,对天下考生们说‘报的头筹者,奖赏此剑’,他们见着这是您的佩剑,首先就从精神上折服于您,您再做赏赐,彰显皇家之爱重,岂不直接收拢天下武仕之心?”
太子不是听不懂安平言语背后的深意,但就是不喜安平如今还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的模样。之前他不在朝堂便也罢了,毕竟比起安平,在学问读书上他的确不那般出彩。但经过这几月的参政,太子发现自己好似并不比安平差。尤其是大臣们的臣服、颂扬,让他恍然想通——他是太子,国之储君,未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安平不过内宫皇女,未来还需要依附于自己才能成为‘长公主’。那她凭什么就觉得自己比她差,竟还需要她来提醒教导?
当下情境,太子心中知晓应当顺着硠硠的话将这台阶下了,但因着心中那隐秘的心思,还是极不舒服。于是狠狠瞪了那取剑的女官一眼,抓过青虹剑,便大步离开了。
见太子远去,硠硠抿抿嘴,抬眼看向安平,虽她还是那般端坐着,但硠硠就是知道,太子此举定伤了她的心。硠硠也不知如何安慰安平,只弱弱帮太子解释道:“殿下恐怕是有些紧张了,公主别生气,殿下总能想明白的。”
安平如何看不出太子对她的疏离。若是以前,太子定会对她的建议好好思索,但自从太子参政,有自己的幕僚和属臣后便再不愿听她的意见。反而若她提出的意见与之相佐,太子还会十分气恼偏执,甚至会在明知所行可能有误的情况下,仍固执己见。
安平摇摇头,道:“林侍读也去罢,今日我便不去校场了。”
看着有些落寞的安平,硠硠觉得心里酸酸胀胀的,他嘴上不由道:“也好,校场污糟,灰尘又大,那些人斗起来还一身臭汗的,不如不去了。”顿了顿,硠硠觉着自己真是愈发嘴笨了,公主突然不去校场,定是真被气着了,自己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是烦乱时候,硠硠突的看到旁边桌上的鲜花,一下便想起今早抱来的兰花,于是亮了双眼,对安平道:“公主,听闻您有意要养兰花,刚巧我家的兰花开的好,今日我便抱了几盆过来,这会儿想是到了您宫里了。要不您看看去?若觉着喜欢,明日我再给您搬几盆。”
见硠硠一脸讨好乖巧的模样,安平心有安慰,对硠硠柔和了言语道:“何必费力搬花,若我喜欢,不知林侍读是否方便招待我去林家亲看一看呢?”
硠硠见安平面色和缓,心中的酸涩顿消,也不管她方才说的什么,当即便点头应下。
安平笑道:“今日你与太子有约,等下回休假之时,我定亲自拜访,届时林侍读可别推脱。”
硠硠忙摆手道:“不推脱,不推脱,届时我,我,臣,定在家中静候公主。”
看硠硠一脸傻相,安平心情更好了些,她点点硠硠的额头道:“别磨蹭了,一会儿太子都该出朱雀门了。”
硠硠这才惊醒,赶紧笑着再向安平行了一礼,跑着去追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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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举考试不同于文科会试,其上午文试,下午武试。当天考完,当天就能回家。
当日金麒考完之后便直接回了林府,虽考了一天,但他却丝毫不觉疲惫,很快梳洗后,便去向宝钗请安。
宝钗早听闻金麒回来了,虽从下人口中知晓金麒今日考试十分顺利,且并未受伤,但还是亲眼看着了才能放心。
宝钗见金麒面有喜色,想来这回考试定是发挥极好,于是便问了问。